那知客僧將楊昊顧早二人帶進了一個雅間,又合什行了個禮,便出了門,想是去叫齋菜了。
顧早環顧了下這個房間,見中間那桌上已是鋪設了些時令果品,裝飾得竟也甚是雅致。只是一面原本雪白的南墻,上面涂滿了各色詩畫,落款各自不同。想是此時文人當道,這禪林寺便特意辟出這樣一塊墻讓那些食客即興發揮,也當算是涂鴉墻了。
顧早粗粗看了一下,見大多不過是些歌功頌德的,沒甚意趣,正要收回眼光,突地瞧見角落里一個落款竟是“白衣卿相柳七”,心中一動,忍不住湊了過去細看,見那是首律詩,“攀蘿躡石落崔嵬,千萬峰中梵室開。僧向半空為世界,眼看平地起風雷。”正尋思著這個題詩的柳七是不是便是那個奉旨填詞的花間柳永,身后便覺一片暗影壓了過來,耳邊已是聽見楊昊問道:“你也是個識字的?”
楊昊靠得近,鼻間已是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正心神蕩漾間,顧早回眸瞥他一眼,已是扭身走脫,坐在了桌邊,看著他只淡淡道:“不過是認得個名。”
那香氣其實不過只是花皂所散。原來此時已是有那專門經營肥皂團的鋪子了,是將天然皂莢搗碎細研,加上香料花蜜等物,制成桔子大小的球狀,專供洗面沐浴之用的。那上等的花皂,雖是價格不菲,只是顧早想著自己日日里做那庖廚之事,也不喜自己身上沾了油膩之氣,所以也是瞞著方氏偷偷買了過來用。
楊昊見她走脫,微微有些失落,看了眼那墻上的題詩,笑道:“倒也是個胸中懷有大志的,只是筆跡偏于陰柔,只怕是難成大事的。”
顧早看他一眼,隨口道:“那世俗的大事,這人自然是成不了的。只是此間那許多成了世俗大事的,末了也不過一堆黃土,他卻搏了個千古唱名,又有何遺憾?”
楊昊一呆,看著她默默不語,只是那眼神卻是有些探究的意思,顧早這才驚覺自己竟是說漏了嘴,咳了聲站起來到了那門外,卻見幾個小和尚已是舉了托盤送過了菜來,擺了滿滿一桌。
楊昊今日叫的是這禪林寺里價最高的一桌席面。顧早過去了,見是兩個甜點,兩個干果,八個熱菜,又仔細辨認了下食材,有核桃、松子、腰果、新r百合、u菇、山藥,香菇、冬s、甜椒、甜豆、腐皮、青花菜、薏米、竹笙、菠菜、豆芽、菘菜、鵝膏蕈、茭首。雖都是些素菜,顏色搭配卻很是講究,看著便有賞心悅目的感覺。
此時正午已過,顧早又爬了山路,腹中早有些饑餓,此時見了這滿桌的菜,便也拿了筷箸,朝著菜伸了過去,不過也只是品評下滋味。看那對面的楊昊,卻早已是風卷殘云了,見顧早看向自己,只笑了下,那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沒有慢下來。
顧早每樣菜都吃了點,一圈下來,心中不禁暗自贊了下,禪林寺的這素齋果然不錯,尤其是那素燕窩,用了上等粉絲,再襯白菌絲、天目筍絲,又用嫩豆腐做成五六個鴿蛋的形狀,再配上寶山紫菜,入口竟是濡滑異常,齒唇甘美,心中想著這菜的做法,便有些呆呆的樣子了。
楊昊見她停了筷箸,目光發滯,有些不明所以,正瞧著,卻又見她突然目光一閃,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竟是如春日花綻,剎時便停了手上動作,輪到他癡癡發呆了。
顧早見他又對著自己露出了這神情,白他一眼,也不管他,自顧吃了起來,方才不過是品了下菜,此時才是為了飽腹。
楊昊見她的吃相,雖是不似自個家中那些女眷來的文雅,只是落入他眼里,卻是偏覺得可愛無比,微微一笑,自己也是重新舉起了筷箸,沒一會,這一桌子的菜,竟被這兩人都是給吃得精光。
齋飯用完了,楊昊也去那大雄殿布了香火錢,實則是這齋飯錢。顧早見今日的目的既達到了,心中又惦記著自己晚間的那個面檔,在那寺里不過略走了下,便說要下山回城了。見楊昊還跟了自己出來,站定了腳對他正色道:“二爺不是說來此有事的嗎,只管請便。我自叫六順送我回去便可。”
楊昊只淡淡哦了一聲,張了嘴隨口便道:“早間是想著有事的,不過此刻竟是想不起來了,還是一道回了吧。”
顧早一呆,見他又望著自己瞧,也懶怠和他爭執,轉身便朝寺門而去。
下山的路卻是好走了許多,待到了那山麓腳下,六順和車夫仍在那里等,當下便上了車,一路無話回了城里,那楊昊竟是又親自將她送到了那染院橋的小巷子口。
顧早下了車,見他還沒要走的意思,便微微笑道:“我家俗陋窄小,自是不敢讓二爺屈就的。今日多謝二爺了,還是請盡早回吧。”
楊昊自知今日已是到此了,心道來日方長,當下便略點了下頭,打馬正要走,巷口里卻是出來了一個婦人,不正是那日在汴河上撒潑的顧二姐的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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