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勉這理由想了一整頓飯,合情合理,甚至隱隱將前些時候他受傷的事情,推到二長老院里面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玄竹師兄身上。
蕭勉不肯說誰傷他,但除了二長老,如果是素來桀驁難馴特立獨行的玄竹,那倒也說得過去,畢竟玄竹修為只比門中長老們低了一點點,為人素來邪門,和蕭勉起了沖突打傷他,似乎也說的過去。
因此眾人都識趣地沒有再追過去,包括冷天音。
而這樣一來,遭罪的就是冷慕詩了。
她是朝著濟生大殿前面的測試陣法狂奔而去,這是她今天出蒼生院的目的之一,可是現如今,她后悔了!
冷慕詩悔得腸子發青,她以為她跑了這件事就算了,誰知道蕭勉這個天殺的一根筋,居然就這么堂而皇之地追出來了,還追得賊緊!
冷慕詩有種屁股隨時要被狗咬的恐懼感,也根本顧不得什么亂七八糟的,腳下抹油了一樣溜得飛快,從各種石階樹叢,曲折擺設,甚至是陣法障礙間以刁鉆的角度翩然而過,輕靈得如同一只飛舞在花田的蝴蝶。
蕭勉竟然一時間沒有追上她,眼中不由得露出震驚之色。
這逃跑的功法……在這太初門,怕是連星重高階弟子也達不到,蕭勉全力追逐,也只是能看到她的身影,卻根本抓不住她一片衣角。
可見二長老也不是除了丹藥什么都沒有教她的。
他看著冷慕詩如幻影般在他眼前一頭扎進了其中一個陣法,這些陣法大多蕭勉都有參與。他腳步略微遲疑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陣法之上的符文——這是問心陣。
用以測試弟子道心是否堅定,蕭勉氣息微凝,抿了抿嘴唇。片刻后攥緊了右手,指尖似乎還有冷慕詩并不算柔軟,甚至有些薄繭的溫熱手掌的觸感。
他微微吁了口氣,像是再下定什么決心,這才跟了進去。
而冷慕詩并不知道這些陣法都是干什么的,她像一頭被獵人追殺,慌不擇路的小鹿,一頭撞進來,然后震驚的發現她似乎像是溯回了時光,回到了從前。
她站在熟悉的院落之中,看著面前不遠處廊下款款朝著她走來的溫婉女子,覺得自己如同被抽離了靈魂一般,癡傻的一動也不會動了。
是母親。
冷慕詩被無形的大手憑空捏了一把,她抬起手,手腳都變得越來越小,最終定格在幾歲孩童的樣子。
母親笑著朝她招手,冷慕詩不可自控的邁著小腿,投入了她馨香柔軟的懷抱。
然后她越過了她母親的肩頭,看到了她笑的眉眼彎彎的父親。
冷慕詩血都瞬間冷了,曾幾何時,他也對自己這樣慈悲的施舍過父愛?
但是母親的懷抱太柔軟了,親在她側臉的嘴唇太過溫熱,燙化了冷慕詩即將出口詰問,就這樣任由她父親走過來,擁抱住了她們娘倆。
冷慕詩像一匹被主人販賣,掙脫束縛后奔跑了幾天幾夜,終于回到主人身邊的馬匹。精疲力竭呼吸都帶著血腥,終于閉上了眼睛,想要享受主人片刻的溫柔的觸碰,聊以撫慰她一路翻山越嶺的重重艱險。
可是閉上眼的瞬間,再睜開,這溫馨而美麗的畫面卻陡然變化,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控制自己長大,不能控制父親的轉身離去,甚至她瘦小的雙臂,無法徹底擁抱住母親受傷落寞的身影,給她一個可以依靠的懷抱。
她看著大紅的喜轎抬進家中那晚,母親默默垂淚,燭光下她柔美的模樣一如當初,卻被跳躍的燭光晃碎了昔日山盟海誓,晃碎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虛妄之夢。
冷慕詩抱住母親的脖子,卻止不住她的哭泣。
她試圖掙脫,卻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束縛在地。
而后歲月飛速的流轉,那些曾經讓冷慕詩寒心徹骨的一幕幕也在不斷的上演,最后——她無論如何抗拒,還是來到了母親瀕死的那一天。
大雪紛飛,她不敢進入帳幔之中去看母親氣息欲絕的模樣。
她跪在另一個院子里,在一個充斥著歡聲笑語的院子,跪在曾經屬于她的天倫之樂前面,像被打回原形的妖孽,皮不附體,斷筋折骨,匍匐在冰天雪地之中,奢求的不過是那個絕情男人的一顧。
可她任由寒冷和大雪幾乎要將她覆蓋,也沒有得到絲毫的憐憫。
于是她僵硬著四肢回到了母親的院子,她穿過了無人看守的長廊,進入了內室。
她面上的淚水結冰,她久久的站在那帳幔之外,看著母親伸出帳幔之外,無力垂落的,枯瘦如柴的手。
這手曾經是覆蓋在她頭頂之上的守護,是撫平她傷痛的良藥,是她歲月中溫暖和歡愉的源泉,可是現如今它卻像外面枯死的蒿草,干癟消瘦又冰涼刺骨,失去了昔日的所有生機。
冷慕詩不知道站了多久,慢慢地走近了那帳幔,她渾身知覺都已經消失了,連眼淚也已經干涸,她抬起手,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一切。
她掀開了帳幔——
可就在這時候,突然間,有人遮住了她的視線。
溫柔的溫暖的,滾燙的能夠驅散一切嚴寒的手掌,遮蓋住了她窺視噩夢的雙眼,她被拉近了一個人火熱的懷抱之中,凍僵的四肢卻像是在這瞬間遭遇了火灼。
她感受不到溫暖,只有疼。
“別看,不是真的!”蕭勉從冷慕詩身后抱著她,在她耳邊不斷重復。
“不要怕,不要怕,都是假的。這是個幻境,一切都是假的,閉上眼睛,深呼吸……”
作者有話要說:冷慕詩:你是我的陰魂不散,還是我的溫暖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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