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深正心潮涌動,不覺同樣在殿內的謝枯榮與道彌都詭異地盯著他們,尤其是小深隨意喝下的茶。
道彌有一百條歇后語想說,不敢開口,只能默默給青年行禮,然后縮在角落里,一只眼睛又轉到側邊,幾乎鉆入眼角,去偷看小深哥……
小深敏銳地察覺到目光,轉臉去看又趕緊轉回來了,鳥的眼睛真詭異啊。
謝枯榮也很是驚詫,問那青年:“小師叔怎來了,有事么?”
此人比他尚小了兩百歲,卻是他師叔,正因為年紀小,也是如今碩果僅存的老一輩了……
沒辦法,修真者活的時間長,哪位晚年抽個風,收個小徒弟,便是七八歲,那小輩也得乖乖叫叔伯。
何況這青年非但是長在輩上,更有別的長處。
一個門派內那么多人,也各有分工。他小師叔這一脈,歷來就是最擅長打架……不,斗法的。
小師叔近來一直閉關,不知今日怎么出來了。還親給小深端茶,自己就不提了,記憶里小師叔的師父也沒喝過幾次他奉的茶吧。
“沒事。”青年隨意一負手站在殿內,身形挺拔,極是好看。
沒事??沒事那來干什么,專門給小深送茶的?站在那兒充柱子的?
謝枯榮內心很苦悶,就算他是宗主,人不肯說,他也不敢逼這位兇殘的小師叔多說幾個字。
“這是小深,今日剛入宗。”謝枯榮總得介紹一二,“小深,你初入山門……這是我師叔,尊稱真人便是。”
小深也不是正式弟子,亦不像道彌還自小在這里長大,會喊聲師叔祖,凡見著前輩,禮貌喊聲真人、元君、道君的,也就可以了。
“我叫商積羽。”青年卻是接了一句,眼睫垂下來,像是清清冷冷,卻又別外有情。
小深記住這名字,不倫不類地拱了個手,這寬袍大袖,指尖也只露出來一點點。
謝枯榮總覺得不大對勁,狐疑地看了古里古怪的小師叔一眼,索性轉向小深,將他足踝執起來細看,轉了轉上頭的馭靈環,“你真不知下禁制的人是何來歷?”
小深悶悶道:“我就見了他一面,根本不認得。”
“此人修為不俗,且故意隱藏來歷,似有顧忌才逃遁。他所鑄的馭靈環也頗為奇巧,想毫發無損地解開恐怕要費一番功夫。不過宗內有弟子長于煉器,我讓其來制圖設計,再由我動手,這樣也好盡早恢復你的修為。”謝枯榮都為了小深著想,甚至準備弄個小組,盡早解除束縛。
小深也恨極了這個禁制,非但是感情上的恥辱印記,而且不去了此物,他靈力恢復不了,還怎么把水搶回來。
小深這么想著,態度也好了許多,對總管一笑,“謝謝宗主。”
謝枯榮從見到小深起,對方就一副孤僻的樣子,好容易露出笑來,讓他深感總算沒白救。
只是這時,他那要命的小師叔冷不丁又開口了:“我來解。”
謝枯榮:“啊?”
商積羽又說了一遍,這回還多了兩個字:“我來解,更快。”
謝枯榮當然聽清楚了,也毫不懷疑商積羽動手會更快,他疑問的是商積羽怎么會主動請纓。
商積羽從來不是熱心之人,向來獨來獨往,你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與“成雙成對”這個詞有關的事物,除非他在打你。因為他有倆武器。
小深卻不知道那么多,看商積羽主動來給他解禁,心內好感更甚了,立刻歡快地道:“好的呀!”
謝枯榮有種辛辛苦苦救回來的小龜跟著別人跑了的感覺……
但是,既然商積羽開口了,小深還極為樂意,他也只能蔫蔫道:“那好吧,這件事就辛苦小師叔了,不打擾你修行就好。”
謝枯榮還要吩咐道彌,“若是小師叔和小深有什么需要,你執我令去辦,一應便宜行事。”
商積羽不問俗務,身邊又無人,小深又剛來,還身縛馭靈環,還是叫道彌幫著打點。
“入山問禁,道彌還要記得把宗門規矩禁處教給小深。”謝枯榮補了一句。
“知道!我隨身帶著一份呢!”道彌立刻就摸出來一只細細的竹筒,從中抽出一張紙,上面仔仔細細寫著羽陵宗各項規矩,還有對弟子的教誨,凡入宗者,必要熟記的。
他走到小深身旁,遞給小深哥。
小深只看了一眼,立刻理所當然地道:“我不識字!”
萬年前,他也就學了人族語,說得都不算字正腔圓,文字則更懶得學習了。
謝枯榮愣沒想到這一點,他遇到的年長者,都是越老越博學,尤其若要學別家道法,總要識得文字吧,羽陵是萬千修真者求道之處,他活了幾百年,真沒見過不識字的!
也不知道小深過去到底是個什么生長環境……
他恍惚地道:“那道彌念給小深聽吧。”
道彌精神了,還想錄婦洌醇n釕歡19拋約海筒淮蟾伊耍15棠釔鵠矗骸拔崦畔碌蘢詠骷牽蛐拚嬤ǎ扌粵睹奈樂鰲4蟮籃晟畬餉兀哪樸凇
他口齒利索,一口氣就快速念了幾百字拗口的文。
小深聽得眼睛都直了,只覺得像是螃蟹在吐泡泡,糊里糊涂的。
“等一下,什么意思,我聽不懂啊。”
第一句還能聽懂,到后頭,每個字都知道,合起來就不知道在說什么了,而且道彌一快,他連聽都要聽不清了。這萬年來,人族語法也在發展,他哪里搞得懂這些書面語。
道彌又被驚了一次,“你聽不懂?”
謝枯榮舉著茶的手也停在半空中,對小深的文化水平有了新的認識。
道彌這才知道為什么自己每次說點歇后語,小深前輩都很配合,原來他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文盲啊!
放在別的門派,謝枯榮不知道。
但羽陵宗五千年來,就沒進過文盲。
只有來羽陵求道的,沒有來掃盲的。
謝枯榮很尷尬,但人都帶進來了,他還能怎么辦……
再則這也不是明文規定,不識字不讓入宗。
他只能在道彌疑問的眼神中,深吸了口氣,“反正,小深禁制未除,一時半會兒也當不了什么事,往后學便是。道彌,你……抽空給小深細細講解吧。”
他說罷趕緊一口氣把茶喝完了,壓壓驚。
“是,宗主。那是不是得安排小深哥,住到師叔祖那里去?”道彌猶豫道。
謝枯榮其實還未想這一點,下意識去看商積羽,見他竟無要反對的意思,更吃驚了。
商積羽已直接道:“那便去吧。”
羽陵宗開山數千年,枝繁葉茂,加之有依附的妖族、人族,時常還有前來求道的他門別派修真者,占地頗廣,宛如世外小國,其實甚是熱鬧。
先前小深看到離垢河上有小舟,正是因為這一片區域的上空,無有大事,嚴禁弟子們御器飛行。
這里住的都是謝枯榮之類的尊長,徒子徒孫們有事沒事在他們頭頂上飛來飛去,顯得不尊重。故此,來去此間諸峰,會飛不會飛的弟子,都靠一葉小舟。
離垢河接著山峰,處處都是渡口,小深和道彌上了小舟。
道彌眼睜睜看到商積羽也上了小舟,不敢說什么,以商積羽的輩分,自然不受拘束,想飛也就飛了,但人家要乘舟,道彌亦只敢默默后退再后退。
小舟無須木槳,自向前行。
小深靈力不在了,眼力卻還在,他已發現是商積羽在控水,原來商積羽修的也是水法,難怪他見到商積羽那么親近。
小深發現小舟上有兩行小字,他也不認得,問道:“這寫的什么?”
道彌本來想答,誰知聽到向來不愛多話的師叔祖搶答:“天下船載天下客,世間酒酬世間人。這是一位師祖的手筆。”
小深半懂半不懂,又問:“酒好喝嗎?我沒喝過。”
商積羽看他深碧色的眼中滿是好奇,神態無辜,宛如世外之珍,無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
這小舟本就不大,商積羽近一步,和小深的距離只是咫尺,他的眼睛如夜色一般墨黑,深沉,冷淡,克制。
小深幾乎以為他會觸碰自己,但最后商積羽卻只是止步道:“我有數壇佳釀……”他頓了頓,考慮到小深之前暴露出來的水平,改口道,“幾壇好酒,改日給你嘗嘗。”
“好啊。”小深對商積羽更滿意了,如此知情識趣。他甚至不明白道彌做什么離那么遠,站在舟尾,一副很畏懼商積羽的樣子。
要不是離垢河沒底,腳上套著環,他現在就想把商積羽送下水,
繞過重山,到了一處突峙山峰,山頂飛閣危樓,看上去格外險峻。離垢河在這里以向上的姿態繞了一周,恰好可在一處亭臺系舟落客。
這整個山峰,只住著商積羽一人。不像其他獨有一峰的修者,或會帶著童仆、弟子、坐騎、寵物之類……熱鬧得很。這里冷清得就像商積羽這個人一樣。
道彌就是來打雜的,陪小深在這里繞了一圈,選了個中意的房間,他就進去用術法清理一番,換上新的器物。
商積羽沒有跟著,小深非常自如地巡視了一番周圍,覺得除了沒水,也算個好地方。
“你給我說一下商積羽。”小深很不想和道彌挑起話頭,但整座山現在也只有他們三人。
“師叔祖啊!”道彌猶豫一下,不敢背后說商積羽閑話,只撿能說的說,“那不得了了,人分三六九等,木有花梨紫檀,師叔祖就是頂尖的,一流的,全修真界都說,師叔祖是余照之后,千古一人!”
“哦……”小深點點頭。
道彌對他的反應不不滿意,“小深哥,你聽清楚沒呀,余照之后,千古一人!”
“聽到了!”小深道,“余照么,就是聽龍吟聲那個。”
他記得,牛逼吹上天,聽聲兒辨龍的顏色。
道彌:“……”
忘了小深哥知道余照這名字也才一天不到……
道彌換了個說法:“師叔祖才五百余歲,已是不伏境(第九境)!五百年,修得不伏身!”
小深這才有了概念。
呀,不伏了,估計也很不服,一下怕是推不下水……
道彌見小深總算有了反應,才心滿意足,又道:“你看這整座碧嶠峰只有師叔祖一人,他不收弟子,不要從屬,甚至百年前,還有一小蛟自薦,甘愿做師叔祖的腳力。也被拒絕。”
“這蛟屬,已是血脈最接近龍族的水族了,長大后前途不可限量,絕對是一大助力。放在哪里,也不可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