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御決定在太太打電話催他之前,他絕不回來了。
車門關上,四周空曠無聲,地下車庫的這一小塊區域仿佛與世隔絕。
分別了幾天,許肆月恍惚覺得已經幾年過去,她回抱住顧雪沉,兩道心跳隔著骨骼血肉糾纏在一起,匯成相同的節奏。
太快了,撞擊著胸腔,很疼,又在這種疼里入迷。
許肆月悶悶說:“一個小時太久了,我得快點把你帶回醫院,江離怎么可能放你出來的……”
“不想聽你說別人,”顧雪沉呼吸很熱,撲在她耳廓上,“別提。”
他的手還在她腰間,比剛才箍得更用力,許肆月喘不上氣來,也不反抗,就那么讓他發泄思念。
照片里他執拗坐在花園等她的模樣和此刻重疊,許肆月心酸地吻了吻他頸側,小聲答應:“好,我只說你,雪沉,你當眾承認我們相愛,是不是真的相信我愛你了。”
顧雪沉闔著眼。
許肆月枕在他肩上:“還是說,你只是為了在人前維護我,不讓他們罵我?”
她想讓雪沉相信。
至少他孤零零躺在手術臺上時,心里不是空的,最危險的關頭,她也要做他的鎧甲。
顧雪沉抵在她額角邊,半晌后低低說:“我信。”
他沒有不信肆月,他不信的是他自己。
從小到大,他習慣了不被愛,不被看重,做一道不出聲的影子,永遠得不到心里所求。
苦過,但苦多了,就好像本該如此。
肆月對他表白,為他跳窗,跪著上山給他求平安符掛在胸前,是他一生沒嘗過的在乎,可直到今天,他還等不到肆月回來。
心底有道陰郁的聲音在跟他說,你這個沒未來的人,感情被她發現的越多,就讓她負擔越重,她好不容易說愛你,你還扛著不肯回應,她再一次拋棄你也是應該的。
他不要被拋棄,摸索著給肆月打電話,她關機。
他怕了,什么也可以不在乎,肆月是被感動也好,彌補他也好,只要她別走,愿意陪他過完最后這些天。
掙扎著想去求她,可他找不到,聯系不上。
江離強迫他回病房,他問:“肆月是不是不回來了。”
“我還正常的時候,她都不會愛我,”他在跟自己說,“現在我等死,眼睛也看不見,瘦了很多,她喜歡的外表可能都維持不住了,我憑什么讓她愛我。”
江離一時沒吭聲,片刻后嘆氣,跟他說:“看來隱瞞根本起不到什么正面作用,能讓人有希望的,應該是情感,是我武斷了,我現在就跟你說實話。”
江離那些話猶在耳畔,顧雪沉循著溫度觸碰許肆月的臉,唇壓下,細細密密親她。
“我的信譽值太低,你還不是很信也沒關系,我每天都會讓你更堅定一點,”許肆月彎起眼睛,入神地看他,“英國發生過的事我全知道了,你拯救我,就得對我負責到底,我的抑郁癥能好,但叫‘顧雪沉’的那種病一輩子到死也好不了的,你不準半途而廢。”
說完,她輕扣著他下巴,閉上眼咬他嘴唇,逼他答應,聽見顧雪沉肯定的回答,她才略微移開,又被他覆上來,疾風驟雨地索求。
許肆月惦念著時間,等確定外面圍堵的記者已經疏散,她叫回喬御,抓緊朝華仁醫院趕,威廉醫生已經順利抵達被保護了起來,她這邊也要盡快。
回去的路上,顧雪沉問她:“幾天沒睡了?”
許肆月繃著的肩膀一塌,軟趴趴倒在他手臂上:“從你病房出去開始,就沒睡過。”
顧雪沉壓著她側躺下來,讓她枕著自己的腿,許肆月像墜入最貪戀的床,趕忙貼他更緊些,仰著頭說:“我怎么也沒想到你會來,本來還準備作為顧太太撐起場子,幫你分憂的。”
“場子撐起來了,你回來,我就沒有憂,”顧雪沉低眸,“我還活著,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那種境地,既然有人迫不及待把我當成死人看,那也應該讓他知道,垂死前的反擊才毫無保留。”
肆月身邊的隱患,只剩下沈明野還沒有清理,他在進手術室前本來就會有動作,也多少預料到了沈明野不會坐以待斃。
這次事件不算意外,他身在病房,也不代表對外面一無所知,只不過肆月出現以前,他還能等著失態發酵到更嚴重再扳回局面,讓沈明野跌得更徹底。
但肆月到了現場,他就不能等下去。
許肆月不安問:“可你直接公開了病情,還說得那么嚴重,肯定會有負面影響。”
顧雪沉唇角翹了一下:“沒有故意嚴重,只是說了實話,住院的事瞞不住,我不說,就會有人替我傳,與其等著別人編排利用,還不如自己來,至于影響——”
他握住許肆月的手:“如果手術成功,影響等于不存在,如果失敗了,那深藍科技早晚都要承受,想躲也躲不掉。”
“什么失敗!”許肆月翻身摟住他腰,氣不過,隔著衣服掐他,“再敢說一遍試試!”
顧雪沉想說些什么,驀的感覺到小腹上襯衫濕潤,他愣住,手指撫過去,摸到她睫毛上一片濕熱。
他掌心難得有了熱度,很暖,蓋住她的眼睛,低低保證:“好,不失敗,不讓月月哭。”
公眾以為跳樓女孩真相的反轉,就已經讓這次事件接近尾聲,然而深藍科技聲勢浩大的反擊才剛剛開始。
顧雪沉鏟除沈明野的原計劃本來沒打算鬧大,但經過這么鋪天蓋地的一場網絡鬧劇,想低調也不可能。
夫妻兩個在深藍科技門前的受訪視頻和截圖瘋狂屠版,鬧了大半天,仍有人帶節奏唱反調,堅稱是顧雪沉的洗白手段,等到了晚上的黃金時段,真正的幕后才被有節奏地放出來。
顧雪沉手里早已掌控了折斷沈明野一系的籌碼,既然沈明野不做影帝還不肯安分,那也不要繼續做什么沈總,花園泳池別墅他不想待,就干脆去吃牢飯,昔日紅極一時的影帝淪為法制咖,才是徹底隕落。
江家這邊也是全力以赴,拿到了沈明野的人誘導女孩自殺,給女孩父母巨額錢財的實證,那對父母被女兒的心理病日夜折磨,早前就心存放棄的念頭,才會輕易被收買,如今戳穿,在鏡頭前嚎啕大哭。
哭的時候,深藍科技的陪伴機器人還在一旁盡心安撫,不厭其煩解釋著抑郁癥可以挽救,聲音溫柔耐心,更顯得諷刺。
深藍科技和顧雪沉身上的臟水洗清,緊接著沈明野作為始作俑者,就被提出了水面。
后面許肆月沒時間看了,她拒絕一切來關心的電話,只匆匆掃了幾眼深藍科技置頂微博下面的評論,一群人蜂擁過來排隊道歉,刷起了各種歉疚和祈福的話題,盼望雪沉康復。
她的微博也私信轉評爆滿,來罵的倒不多,都在懇求她經常更新一下狀態,讓大家知道顧總的情況。
許肆月笑了笑,又有點憂愁地皺眉,望向正在跟威廉醫生溝通的顧雪沉。
她遇到了新的問題。
威廉醫生到了以后,也算既來之則安之,知道拒絕不掉,就沉下心來準備,對手術方案提了些細微修改,最終敲定,手術時間三天后,這個周末的上午。
“頭發提前剃掉,”威廉醫生說,“最遲術前的晚上,方便我們事先確定位置。”
就這件事,得到江離他們的一致認同后,顧雪沉的情緒明顯不對了。
等醫護都散了,病房只剩下兩個人,許肆月挨到他身邊,攥住他手指:“緊張嗎?”
顧雪沉沒回答,過了會兒抬起頭,無焦距看她:“術前的晚上,你不要在病房了。”
許肆月一怔,對上他微微收縮的眼眶。
她怎么才能給雪沉足夠的安全感。
只是剃掉頭發,他就不敢讓她看見,唯恐這個喜歡他外表的女人,會因為頭發就對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