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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將計就計

      江別鶴微笑道:“在下要軒轅先生做的事,方才不是已做過了么?軒轅先生的賭注既已付清,為何還要說這樣的話?”

      軒轅三光又怔住了,訥訥道:“你……你說什么?”

      江別鶴笑道:“輸的一方,既是任憑勝方處置,在下就罰軒轅先生一杯酒,此刻軒轅先生酒已飲下,正是銀貨兩訖,各無賒欠了。”

      軒轅三光木立當地,喃喃道:“你若能殺了我,江湖中人誰不欽服,你若要我做件事,無論奇珍異寶,名馬靈犬,我也可為你取來,但……但……”他長嘆一聲,苦笑道:“但你卻只是要我喝一杯酒。”

      江別鶴笑道:“若不是在下量小,少不得還得多敬幾杯。”

      軒轅三光突然舉起那酒葫蘆,一口氣喝了十幾口,伸手抹了抹嘴唇,仰天長笑起來,道:“好!果然不愧是‘江南大俠’!我軒轅三光平生未曾服人,今日卻真的服了你江別鶴了!”

      大步走過去,拍了拍小魚兒肩頭,道:“小兄弟,你的事我已管不了啦,但有‘江南大俠’在此,你再也不必怕那些鼠輩欺負了,我且去了……再見!”

      說到“再見”兩字,人已出窗,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中。窗外涼風習習,一彎新月正在中天。

      江別鶴目送他去,喃喃嘆道:“此人倒不愧是條好漢!”

      “玉面神判”蕭子春賠笑道:“此人是‘十大惡人’之一,江兄不乘機將之除去,豈非太可惜了?”

      他口中雖以兄弟相稱,但神情卻比弟子待師長還要恭敬。

      江別鶴正色道:“這樣的英雄人物,世上有幾個?蕭兄怎能輕‘除去’兩字?何況,此人除了好賭之外,并無別的惡跡。”

      蕭子春垂首笑道:“是,小弟錯了。”

      江別鶴笑道:“更何況他只要賭輸,便絕不抵賴,縱然輸掉頭顱,也不會皺一皺眉頭,試問當今天下,有他這樣賭品的人,能有幾個?”

      小魚兒突然嘆了口氣,道:“只可惜軒轅三光沒有聽見你這番話,否則他真要感激得眼淚直流了。”

      江別鶴目光上下瞧了他一眼,展顏笑道:“這位小兄莫非也是犬子好友?”

      小魚兒道:“‘好友’兩字,我可實在不敢當。”

      江別鶴目光一閃,已瞧見了他們手上的“情鎖”,微微笑道:“這旁門左道的區區之物,我自信還能將之解開,小兄你只管隨我回去……”

      小魚兒笑道:“我也實在很想隨你回去,只是這里還有人等著宰我,怎么辦呢?”

      江別鶴皺眉道:“誰?”

      小魚兒道:“自然都是些威名赫赫的英雄豪杰。七八個成名的大英雄等著宰我一個人,這豈非光榮之至。”

      江別鶴目光一轉,滿屋子的人俱都垂下了頭,蕭子春、李迪等人更是面紅耳赤,江別鶴緩緩道:“我可保證,這種事以后絕不會發生了。”

      忽聽窗外遠處黑暗中有人高歌。歌聲隨風傳來,唱的竟是:“江南大俠手段高,蜜糖來把毒藥包,吃在嘴里甜如蜜,吞下肚里似火燒,糟!糟!糟!天下英雄俱都著了道……”

      江別鶴神色不變,微微笑道:“得名之人,謗必隨之,我既不幸得名,挨些罵也是應當的,此等小人,你若去追他,豈非反令他得意?”

      小魚兒笑瞇瞇瞧著他,道:“我小魚兒也很少服人,今天倒有些服你了……”

      若沒有自己去看,誰也不會相信“江南大俠”住的竟是這樣的屋子。

      那只是三五間破舊的屋子,收拾得雖然干干凈凈,一塵不染,但陳設卻極為簡陋,也沒有姬妾奴仆,只有個又聾又啞的老頭子,蹣跚地為他做些雜事。

      小魚兒隨著他走了兩天,才走到這里。

      這兩天小魚兒更覺得這“江南大俠”實非常人,一個在武林中有如此大名的人,對人竟會如此客氣,這大概除了江別鶴外,再沒有人能做到了,和他走在一起,就如同沐浴春風一般,無論是誰,都會覺得很舒服、很開心的。

      走進了這間屋子,小魚兒更不免驚奇。

      江別鶴微笑道:“這莊院昔日本是我一個好友諸葛云的,他舉家遷往魯東,就將莊院送給了我,只可惜我卻無法保持它昔日的風貌,想起來未免愧對故人。”

      小魚兒嘆道:“名震天下的‘江南大俠’,過的竟是如此簡樸的生活,千百年來,武林中只怕沒有第三個了。”

      江別鶴正色道:“古人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句話我從未忘記。”

      小魚兒嘆道:“你真是個君子。”

      少時菜飯端來,也只是極為清淡的三四樣菜蔬,端菜添飯擺桌子,竟都是這領袖江南武林的盟主自己動手的。這樣的生活,與他那炫目的名聲委實太不相稱。

      小魚兒喃喃道:“難怪天下江湖中人都對你如此尊敬,一個人能忍別人之所不能忍,自然是應當成大事的。”

      江別鶴閃亮的目光專注著他,忽然道:“我看來看去,愈看愈覺得你像我昔日一位恩兄。”

      小魚兒道:“哦,那是誰?”

      江別鶴嘆道:“他如不是昔日江湖人中溫文風雅的典型,也是千百年來江湖中最著名的美男子,我為小兒取‘玉郎’這名字,正也是為了紀念他的。”

      小魚兒笑道:“你看我像個美男子?我這人若也可被稱為‘溫文風雅’,那么天下的男子就沒有一個不是溫文風雅的了。”

      江別鶴微笑道:“你也許并不十分溫文風雅,但你的確有他那種無法形容的魅力。尤其是你笑的時候,我不相信世上會有任何少女能抗拒你微笑時瞧著她的眼睛。”

      小魚兒大笑道:“我但愿能有你說的這么好,也但愿能就是你說的那人的兒子。只可惜我爹爹也和我一樣,縱然是個聰明人,但絕不是什么美男子,而且他現在也正活得好好的,也許正在他那張逍遙椅上抽著旱煙哩。”

      他大笑著站了起來,走了出去。江玉郎也只有跟著他。

      小魚兒又笑道:“我實在想陪你多聊聊,卻又實在忍不住要去睡了……希望你明天能找幾個有用的鎖匠來,能將這見鬼的‘情鎖’打開。”

      江別鶴嘆道:“這一路上我幾乎已將鄂中一帶有名的巧手鎖匠都找過了,我實在想不到這‘情鎖’的機簧竟造得如此妙。”

      他一笑又道:“但你只管放心,就在這兩天我必定能尋得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到了我這里,你什么事都不必再煩心了。”

      小魚兒笑道:“所以我現在只要一沾著枕頭,立刻就會睡得像死人似的。”

      江玉郎現在就像是已突然變成了一個世上最聽話、最老實的孩子,老老實實地隨他走了出去。

      江別鶴溫柔地瞧著他們的背影消失,緩緩在袖中摸索著,竟摸著了一柄長不過一尺的短劍。

      這短劍的劍鞘黑黝黝的,看來毫不起眼,但等到江別鶴抽出這口劍來,屋子里卻像是有電光一閃。森冷的劍氣,立刻使燭火失去了光彩。

      那又聾又啞的老頭子,遠遠站在門口,此刻也不禁打了個冷戰,他瞪大了眼睛,像是在說:“你手里的明明已是口削鐵如泥的寶劍,卻又為什么不為他們將那見鬼的‘情鎖’削斷?”

      江別鶴抬起頭,瞧見他這充滿驚疑的目光,像是已瞧破了他的心意,微微一笑,緩緩道:“我此刻自然還不能將那‘情鎖’削斷,那孩子一肚子鬼主意,誰也猜不到他要干什么,我只有叫玉郎時時刻刻地監視著他……有了那‘情鎖’,他就是想溜想跑,卻也是跑不走的了。”

      可惜他說話的對象只不過是個又聾又啞的老頭子,他無論說什么,這老頭子都是聽不見的。

      走廊上,有個小小的燈籠。昏黃的燈光,照著荒涼的庭園,一只黑貓蹲踞在黑暗里,只有眼睛閃著碧綠的光。

      小魚兒和江玉郎走在這曲廊上,腳下的地板吱吱直響,遠遠有風吹著樹葉,小魚兒縮起了脖子,苦笑道:“任何人若在這種地方住上十年,不變成瘋子才怪。”

      江玉郎道:“你放心,你用不著住十年的。”

      小魚兒笑道:“你終于說話了……方才在你爹爹面前,我還以為你變成了啞巴哩。”

      江玉郎道:“在我爹爹面前敢像你那樣說話的人,世上只怕也沒幾個。”

      小魚兒瞧著那黑黝黝的后園,笑笑道:“這后園你去過么?”

      江玉郎道:“去過一次。”

      小魚兒道:“你在這里也住了許久,只去過一次?”

      江玉郎道:“去過一次的人,你用鞭子抽他,他也不會去第二次了。”

      小魚兒笑道:“那里面難道有鬼?”

      江玉郎道:“那種地方,鬼也不敢去的。”

      他打開一扇門,懸起了一盞燈,小小的屋子里,有幾柄刀劍,一大堆書,自然,還有張床。

      小魚兒眼珠一轉,道:“這就是你的臥房?”

      江玉郎長長嘆了口氣,道:“一年多沒有回來,此刻看見這張床,也不覺親熱得很。”

      小魚兒笑道:“瞧見你那些寶貝朋友之后,打死我也不相信你以前會老老實實睡在這張床上,你難道真的憋得住?”

      江玉郎突然一笑,道:“半夜我不會溜出去嘛?”

      小魚兒道:“我自然知道大戶人家的子弟,都有半夜溜出去的雅癖,但你爹爹可與別人不同,你怎能逃得過他的耳目?”

      江玉郎眨了眨眼睛,道:“你可知道我為什么要住在這屋子里?”

      小魚兒道:“不知道。”

      江玉郎道:“只因這屋子距離我爹爹的臥房最遠,而且窗子最多……這本來應該是傭人住的地方,但我卻搶著來睡了。”

      小魚兒笑道:“據我所知,這只怕是你最聰明的選擇了!”

      回到了自己的臥房,江玉郎終于也放下了心,睡到床上,還沒有多久,便已真的睡著,而且睡得很沉。他也用不著再去提防小魚兒,他也實在累了。小魚兒也像是睡得很沉。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走了過來,走到了門外,停了停,輕輕敲了敲房門。門里沒有應聲,這人將門推開一線,瞧了瞧,然后這腳步聲又走了回去,竟像是走入了那荒涼可怖的后園。

      這連鬼都不敢去的地方,他三更半夜走去做什么?

      小魚兒突然張開了眼睛,自頭發里摸出了根很細很細的銅絲,竟將這銅絲刺入那“情鎖”上的一個小洞里。

      他耳朵貼在這“情鎖”上,將那銅絲輕輕撥動著——他瞇著眼睛,聚精會神地,就像是在聽著什么動人的音樂。

      突然,輕輕“咔”的一響,那鄂中所有的巧匠都打不開的“情鎖”,居然被他以一根細細的銅絲撥開了。

      他面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揮動著那只失去自由已久的手,隨手點了江玉郎的“睡穴”。

      江玉郎睡得更不會醒了。

      小魚兒瞧著他,得意地笑道:“你自以為聰明,其實卻是個呆子,竟一直以為我真的弄不開這見鬼的‘情鎖’,你也不想想,我是在什么地方長大的。”

      惡人谷中既然有最出色的強盜,自然也有最出色的小偷,在最出色的小偷手下,世上哪有打不開的鎖?

      但他為什么卻又一直寧愿和江玉郎鎖在一起?寧愿受各種氣?他心里究竟又在打著什么主意?莫非他早已猜到江玉郎的父親必定是個神秘的人物?莫非他早已猜到這地方必定有一些驚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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