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魚兒瞧見燈光一花,已霍然轉身,剛好接了他這一掌,兩個人身子俱一震,都撞上土壁。
小魚兒瞪大眼睛,吃驚道:“你……你想殺我?”
江玉郎道:“一點也不錯。”
小魚兒道:“你我反正是要死的,你為什么……”
江玉郎道:“這里的食物本夠一個月吃的,多了你,就少吃半個月,殺了你,我就可以多活半個月。”
小魚兒道:“為了多活一天你也會殺我?”
江玉郎道:“為了多活一個時辰我也會殺你!”
小魚兒苦笑道:“我雖然知道你是個壞人,但真還沒有想到你竟壞成這樣子,若論心腸之狠毒,天下只怕得數你第一。”
江玉郎道:“你呢?”
小魚兒道:“和你比起來,我簡直就像是個吃長素的老太婆。”
這句話他還未說完,他的手已到江玉郎面前。這地洞是如此小,他身子根本不必動,就可以打著江玉郎的臉。
他這一掌也許是真打得快,也許是江玉郎根本沒有想到他會出手,所以根本沒有閃避。總之,這一掌是著著實實打著了。
只聽“啪”的一聲,江玉郎半面臉紅了,人已倒下去。
小魚兒笑道:“你看來雖瘦,臉上的肉倒不少,我若是沒看清楚這一巴掌的確是打在你臉上,還真要以為是打著了個胖女人的屁股。”
江玉郎捂著臉嘶聲道:“你……你要干什么?”
小魚兒道:“你要殺我,我難道不能殺你?”反手又是一巴掌。
江玉郎的臉,看起來像條死魚的肚子,顫聲道:“你我兩個反正都已快死了,你……你何苦……”
小魚兒大笑道:“這話不錯,但你提醒了我,我若殺死你,就可多活半個月。”
江玉郎垂首道:“我……我該死……該死……”他突然將整個人都當作顆流星錘似的,一頭撞向小魚兒的肚子,他的腦袋雖不算太硬,但總比肚子硬得多。
小魚兒早就留心他的一雙腿兩只手,但說老實話,他實在沒有去留意他那顆小腦袋。整個人被撞入角落里,像是個蝦米似的彎下了腰,捂著肚子,足足有半盞茶時間沒有喘氣。
江玉郎冷笑道:“現在,你知道該死的是誰了。”
他用足力氣,一腳向小魚兒下巴踢過去。
小魚兒*著,仿佛已抬不起頭,但等到這只腳到了他面前時,他捂著肚子的手突然閃電般伸出。他這雙手就像是搶著去抱一只從宰相千金手里拋出來的繡球似的,抱住了江玉郎的腳,右腳。然后,他把這只右腿拼命地向左一扭。
江玉郎慘叫一聲,整個人魚一般翻了個身,撲地,跌在地上,跌了個狗吃屎,鼻血都流了出來。
小魚兒人已跳在他背上站著,笑道:“現在我的確知道該死的是誰了。”
江玉郎趴在地上*著,道:“我服了你,我真的服了你,你什么事都比我強,但我知道你不會真的殺我的,你若要真的殺我,也用不著等到現在。”這小子居然開始乞憐,開始拍馬屁,這倒不是件容易事。但小魚兒聽了卻一點也不開心,反而有些毛骨悚然。小魚兒知道這小子心里其實很想用一把刀子插入他喉嚨,或者是什么別的地方,一些比較軟的地方。不過他現在沒有刀子,縱然有刀子也不行。一個人被別人踩著自己背脊的時候,是割不到別人喉嚨的。
他不過是在等一個機會,好用刀子慢慢地割。
小魚兒如果算不上十分窮兇極惡的話,至少可以說是十分聰明,他自然懂得江玉郎的意思。但他明知江玉郎要殺他,卻又偏偏要給江玉郎這機會。他要看江玉郎到底能用什么法子殺死他。
這的確是件有趣的事。對于有趣的事,小魚兒從來不愿意錯過的。尤其是當他自知活不長的時候。
小魚兒有趣地想著,幾乎已忘了快要被困死的事。
就在他想得最有趣的時候,江玉郎的身子突然用力拱了起來,把站在他身上的小魚兒彈了出去。若是在平時,這也沒什么關系,但這里卻是個地洞,一個很小的地洞,高個子在這里幾乎不能抬頭。
于是小魚兒的頭就撞上了上面的頂。“咚”的,就好像打鼓一樣,然后他人也就鼓槌一樣倒下去。
但江玉郎也是過了許久才爬起的。他一爬起來,就扼住了小魚兒的脖子,陰險地笑道:“我知道你不會真的殺死我的,但我卻要真的殺死你。”
他手指用力,小魚兒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江玉郎手指又放松了,他不愿意在小魚兒暈過去的時候殺他,他要看小魚兒掙扎著透不出氣來的樣子。
小魚兒竟偏偏不醒。江玉郎騰出一只手,把那個已滾倒在旁邊的酒壇子拎起來,把壇子里剩下來的酒全倒在小魚兒頭上。
他酒還沒有倒完,小魚兒的手突然從他兩只手中間穿出去,一拳打在他喉嚨上。江玉郎疼得臉都變了形,但手里的酒壇還是沒有忘記往小魚兒頭上摔下去。小魚兒自然早已料到他這一招,身子一滾,跟著飛出去一腳,踢在江玉郎某一處重要部位上。酒壇被摔得粉碎,江玉郎身子已蜷曲得像是只五月節的粽子,動也不能動,連呼吸都接不上氣了。
小魚兒這一腳的確很有效,但卻并不十分漂亮,這簡直不能算是招式。從頭到尾,他兩人根本誰也沒有使出一招漂亮的招式。因為在這種老鼠洞一般的地方,誰也使不出漂亮的招式,幸好他不是打來給別人瞧的,也沒有別人能瞧見他們。
燈光,像是漸漸暗了。
小魚兒突然跳起來,道:“不好。”
江玉郎道:“什么不好?我們現在已夠壞了,還有什么事更不好?”
小魚兒嘆道:“我們還沒有被餓死,已經要被悶死了。”
地道被堵死,空氣中的氧漸漸稀薄,連燈光都快要滅了,他感覺到呼吸已漸漸不通,眼皮已漸漸發重。
江玉郎顫聲道:“我什么都算過了,就沒有算到這點。”
小魚兒道:“現在你就算能殺死我,最多也只能活半個時辰了。”
江玉郎道:“半個時辰……半個時辰……”
他牙齒已打起戰來。
小魚兒也是愁眉苦臉,喃喃道:“悶死……悶死的滋味不知如何?”
江玉郎道:“我聽人說過,悶死比什么都痛苦,在悶死之前,人就會發瘋,甚至將自己的臉都抓得稀爛!”此刻他還有心情說這些話,只因他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害怕太不公平,他得要小魚兒也分享這恐怖。
小魚兒默然半晌,突然笑道:“那也不錯,我就怕死得太平常,現在總算能很特別地死了!世上能被悶死的人總是不多。”
江玉郎也默然半晌,緩緩道:“但也不少!當初建造此地的人,只怕也是被活活悶死。”
小魚兒眨了眨眼,道:“到現在為止,你還是在盡量想法子刺激我?”
江玉郎冷冷道:“你實在太開心,我不知你究竟能開心到什么時候。”
小魚兒道:“你真的那么恨我?”
江玉郎道:“哼!”
小魚兒道:“你恨我,只因為我什么事都比你強是么?”
江玉郎道:“也許我們生下來就是對頭!”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絕不會想到這句話并沒有說錯。
火光,更弱了。小魚兒茫然瞧著這點漸漸小下去的火頭,喃喃道:“酒!該死的酒,卻被你這該死的人糟蹋了,現在,還有什么事能比真正的爛醉如泥更好?”
他目光轉到地上,地上滿是酒壇的碎片。酒,已快干了。但奇怪的是,酒竟非滲入泥土中去的。
這地面自然不平,酒往低處流……
小魚兒突然跳起來,把一缸水全都倒在地上。水,也在往低處流……
小魚兒狂呼道:“喂,你瞧……瞧!”
江玉郎道:“瞧……還有什么好瞧的?”
小魚兒道:“你瞧這水……水一直在流。”
江玉郎道:“水自然要流,自然要往低處流。”
小魚兒指著一個角落,似已緊張得說不出話,吃吃道:“你瞧,水都往這里流,但卻沒有積在這里。”
江玉郎眼睛也瞪大了,道:“不錯,水沒有積在這里。”
小魚兒道:“水沒有積在這里,自然是流了出去,水流了出去,這里自然有個洞,但這里已經是地底下,怎么會有個讓水流出去的洞?”
小魚兒再也不說話,拾起一塊碎壇子,在那塊地方拼命地挖了起來,江玉郎呆呆地瞧著,一雙手在抖。
兩個人此刻已更難呼吸了。微弱的光,突然熄滅,四下立刻一片黑暗,暗得伸手不見五指,江玉郎也不知小魚兒究竟挖得如何。只聽小魚兒在喘著氣,他自己也在喘著氣。
突然,“砰”的一響,像是木板碎裂的聲音,接著,小魚兒大叫道:“洞……我又挖出了個洞……外面竟是空的!”
江玉郎顫聲道:“你……你沒有弄錯?”
小魚兒道:“火折子,火折子……看在老天分上,你千萬莫要說沒有火折子。”
有火折子又有什么用?小魚兒會說出這句話來,只怕是已經暈了頭了。
但火折子卻亮了起來。小魚兒人已赫然不見了,那地方已多了個洞。
一陣陣陰森森的帶著腐臭味的風,從洞外吹進來。
江玉郎的呼吸竟漸漸通了,大喜喚道:“江……江公子,江兄。”
小魚兒的聲音在洞外道:“快過來,快。”
這聲音中充滿驚奇、狂喜。江玉郎幾乎像滾一樣鉆了進去。然后,他就呆立在那里。
這里竟是個八角形的屋子,那八面墻,有的是鐵,有的是鋼,有的是石板,竟還有一面像是金子。
而謝天謝地,他們這一面恰巧是木板——這一面若不是木板,他們此刻只怕已悶死在那里了。
八角形的屋子里,沒有桌子,沒有椅子,因為在地底,所以也沒有蛛網、積塵,空氣也不知是哪里進來的。
屋子里只有絞盤,大大小小、形狀不同的機關絞盤,有的是鐵鑄,有的是石造,自然,也有的是金子的。
江玉郎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喃喃道:“天呀!天呀!……這里是什么地方?打死我也想不出來!而……而這地方竟和我那洞只有一板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