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裙少婦突然回身,凝眸瞧著他,緩緩道:“我一個人死也寂寞得很,你肯陪陪我么?”
小魚兒摸著頭,喃喃道:“叫人陪著她一齊死,免得她寂寞……嘿,這種要求倒也少見的。”
綠裙少婦悠悠道:“我是喜歡你,才要你陪我一齊跳下去,否則,否則……你是死是活,我才不管你哩。”
那吼聲已喊道:“七!”
小魚兒瞧著她,瞧了很久,才道:“你喜歡我?”
綠裙少婦緩緩道:“你是聰明人,你難道瞧不出?”
小魚兒又瞧了她很久,突然大聲道:“好!我陪你一齊跳下去!”
綠裙少婦也像是有些意外,失聲道:“真的?”
小魚兒道:“我非但陪你跳,還要抱著你跳。”
綠裙少婦又凝眸瞧著他,也瞧了很久,緩緩道:“好……你很好。”
那吼聲道:“八!還有兩下了,臭丫頭,你的命已不長久了!”
小魚兒果然跳上去,緊緊抱住了她,居然還能笑道:“你真香……能抱著你死,倒真不錯。”
綠裙少婦突然一笑道:“你真是個可愛的孩子,能被你抱著死,更是件不錯的事。”
那語聲大吼道:“九!臭丫頭,你聽到了么?老子現在已數到九了!”
綠裙少婦道:“你抱好了么?抱緊些,我就要跳了!”
小魚兒道:“你跳吧!”
他閉起眼睛,長長嘆了口氣,道:“死,不知道究竟是何滋味?”
綠裙少婦道:“你馬上就要知道了……”
身子一躍,竟真的向那深不見底的絕壑跳了下去。
他只覺耳朵里都灌滿了風,身子往下直墜,這時如說他心里害怕,倒不如說他覺得很有趣,很舒服。無論如何,自百丈高處往下跳,有這種經驗的總不多。
也許小魚兒連“害怕”這兩個字都已被嚇得忘了,也許他起先根本不相信這綠裙少婦會真的往下跳。
他只覺得愈來愈快,下半身已似和上半身分了家。這時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他在問自己:“我究竟是聰明,還是糊涂?”
就在這時,只聽“嘭”的一聲響。他身子似乎一震,下落的勢道突然緩了。
只聽綠裙少婦在他耳畔輕笑道:“死的滋味如何?”
小魚兒道:“不錯,還不錯……”
他已張開眼,左右一瞧,兩旁山壁的樹木,都可瞧得很清楚,像是一株株樹都在往上飄。由此可見,他們下落的勢道,竟已慢得出奇。
綠裙少婦笑道:“你可知道,你是個幸運的人,雖然嘗過了死的滋味,卻不必真的死了。”
小魚兒道:“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綠裙少婦道:“你抬頭瞧瞧。”
小魚兒一抬頭,便瞧見一樣奇怪的東西,這東西像是傘,又不是傘,至少也比傘大了十倍。
這東西竟是從綠裙少婦背后撐出來的,看來像是用無數根細繩系著的一柄五色大傘。這“傘”兜住了風,他們下落之勢自然緩了。
小魚兒就像是坐在云上往下落似的,那滋味可是妙極了。他忍不住放聲大笑,大聲道:“這玩意兒真不錯,真不知你是如何想出來的。”
突然,他只覺身子一震,已落在實地上。那柄“傘”連帶著風,帶著他們往外滾。
綠裙少婦自裙子里抽出柄小刀,割斷了繩子,嬌笑道:“小鬼,你現在可以放開手了。”
小魚兒手卻抱得更緊,道:“我偏不放開你,你騙得我好苦,我被你騙得差點沒發瘋,你總該讓我多抱抱你,算作補償。”
綠裙少婦笑道:“你這小鬼,你究竟是個聰明人,還是個呆子?”
小魚兒笑嘻嘻道:“這句話我剛剛還問過自己,我自己也回答不出。”
綠裙少婦道:“我瞧你呀,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呆子。”
小魚兒突然跳起來,大眼睛里閃著光,瞪著她道:“你以為你真騙倒了我?”
綠裙少婦也笑瞇瞇瞧著他,道:“你自己不知道?”
小魚兒大笑道:“告訴你,我早就知道你不會死的,所以才陪著你往下跳,你這種人,不像是會自己尋死的人!”
綠裙少婦眨了眨眼睛,道:“哦!是么?”
小魚兒挺起胸,大聲道:“告訴你,世上沒有一個人能騙得倒我江小魚。”
綠裙少婦瞧著他,柔聲道:“我現在才發覺你已不是個孩子,而是個大人,是條男子漢,我幾乎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男子漢。”
她眼波里像是充滿了贊美之意,小魚兒的胸脯挺得更高了,他也突然發覺自己不再是孩子,已突然長大了。
綠裙少婦眼波四轉,忽又長嘆道:“我雖然沒有死,但到了這里,我又沒法子了,現在……我什么事只有依靠你,你可不能拋下我。”
小魚兒只覺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壯,這樣有勇氣,他覺得自己實在不錯,否則她又怎會全心全意地依賴自己?
他大聲道:“你只管依靠著我,我絕不會后悔。”
綠裙少婦嫣然一笑,道:“你真好,我知道我不會選錯人的。”
小魚兒笑道:“你當然沒有選錯,你選得正確極了。”
綠裙少婦愉快地嘆了口氣,道:“好,你現在快想個法子,讓咱們離開這鬼地方吧。”
小魚兒道:“好。”
他剛說完這“好”字,嘴雖說得甜,心里卻已發苦。只因他已瞧清了這“鬼地方”。
他實在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離開這里。
這里,就像是一個瓶的瓶底,就算是有蟑螂那么多腳,那么強的生存力,也休想爬得上去。
奇怪的是,這里并不如他們想象的那么陰濕。這里竟絲毫沒有沼氣,反而是溫暖而干燥的,正上面看到的那凄迷的云霧,距離他們頭頂還很高。
他腳下踩著的,也不是沼澤濕泥,而是非常令人愉快的草地,柔軟的青草,看起來就好像是張碧綠的氈子。
明亮的光線中,充滿了芬芳的香氣。
四面枝葉茂密的樹林,樹林間還點綴著一些鮮艷的花草,小魚兒幾乎要以為自己突然跌落在仙境里。
這仙境唯一可怕的,就是那無邊的靜寂。沒有風,也沒有聲音,每一根草,每一片葉子,都是絕對靜止的,看來,竟像是沒有絲毫的生氣。
這可怕的靜寂,簡直要令人發狂。
這美麗的“仙境”,竟是塊“死地”。
綠裙少婦柔聲道:“你已想出了法子么?”
小魚兒再也笑不出來,不住道:“有法子的,自然有法子的。”
綠裙少婦道:“好,我什么都聽你的。”
她溫柔地瞧著他,果然不再說話。
小魚兒背負著手,兜了十七八個圈子,突然大聲道:“不對!不對!”
綠裙少婦道:“什么事不對?”
小魚兒道:“這里少了樣東西。”
綠裙少婦道:“少了東西?什么東西?”
小魚兒苦著臉道:“那老猴子和沈輕虹兩人到哪里去了?飛上天了么?”
綠裙少婦道:“他……他們不是已摔死了么?”
小魚兒道:“不錯,摔死了,但尸身呢?我所有的地方都瞧過,竟瞧不見他們一根骨頭,就算是被老虎吃了,也吃得沒有這樣快呀。何況,這里簡直連只貓都沒有,哪里會有什么老虎!”
綠裙少婦臉色也變了,失聲道:“你真的沒有瞧見他們的尸身?”
小魚兒道:“沒有,簡直一根骨頭都沒有。”
他嘴里雖這樣說,但還是有些不相信自己,一面說,一面又到四下搜尋起來,綠裙少婦也跟著他找。這地方并不大,他們很快就找了兩三遍,每個角落,每一株樹下,每一塊草皮都找遍了。
這里非但沒有骨頭,甚至連一點血跡都沒有——這里簡直絲毫沒有兩個人跌死的痕跡。
小魚兒突然有些害怕了,道:“這見鬼的地方,莫非真的有鬼!”
綠裙少婦身子縮了縮,強笑道:“鬼,哪里會有鬼!”
小魚兒道:“若沒有鬼,那兩個人哪里去了?就算他們沒有摔死,也該在這里呀,何況,他們是絕對不可能不摔死的。”
“但這地方必定有古怪,我必定能找出這古怪究竟在哪里。”說著,又到四面去搜索起來,但樹還是那幾株樹,草還是那幾片草……
小魚兒又大叫道:“這里必定還有別的人。”
綠裙少婦道:“這鬼地方會有人?”
“因為若是野生的草地,怎會這么整齊,這么干凈?所以,我想這里一定有人住,一定有人時常修剪草地。”
綠裙少婦展顏道:“呀,不錯,你不但頭腦好,眼睛也好……這里既然有人住,我就放心了。”
她隨即又皺眉,顫聲道:“但……人呢?”
小魚兒道:“人……人……”
他四下去瞧,這里連鬼影都沒有,哪里有人。
謎,不可思議、無法解釋的謎。
綠裙少婦道:“我……我簡直想都不敢想了,我一想就要打寒噤。”
小魚兒大聲道:“你不必想,由我來想,我想已足夠了。”
其實他也想不通,他想得頭都疼了。
天色,已漸漸暗下來,暗得很早。
小魚兒不停地在四下走,肚子已餓得直冒酸水。
小魚兒也快急瘋了。
他常常說:世上沒有辦不到的事。
現在,他突然發覺說這話的人不是瘋子就是傻瓜。
他更不敢去瞧那綠裙少婦,這女人將一切都依靠著他,她真是選錯人了,她眼睛一定有毛病。
到后來小魚兒簡直已發暈了,喃喃道:“睡覺吧,好歹睡一覺再說,最好能一睡不醒……”
突然綠裙少婦嬌喚道:“過來……快過來!”
小魚兒一回頭,已瞧不見她的人,大聲道:“你在哪里?你也學會隱身法了么?”
綠裙少婦道:“我在這里,在這里!”
這呼聲竟是從一株樹后傳出來的,這株樹很粗,很大,葉子特別綠,小魚兒早就疑心其中有古怪,卻瞧不出來。
他飛快地跑過去,只見綠裙少婦跪在那株樹后,像是在祈禱似的,動也不動,只是眼睛卻瞪得很大。
小魚兒皺眉道:“你在干什么?拜菩薩?”
綠裙少婦招手道:“你快過來,瞧瞧這里。”
小魚兒只得也蹲下來,瞧了半晌,道:“這沒有什么呀,不過是……呀,不錯,有了!”
他突然發現這株樹下半截樹皮,竟和上半截不同,上半截的樹皮粗糙,下半截的樹皮卻光滑得很。
綠裙少婦道:“你瞧,這樹皮像是常常被人用手摸的,人為什么要摸這樹皮,顯然只有一個解釋……這株樹必定就是道門。”
小魚兒展顏道:“你不但頭腦好,眼睛也不錯。”
綠裙少婦嫣然道:“謝謝你。”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伸手在樹上敲了幾下,笑嘻嘻道:“有人在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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