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女霍然轉身,站在樹下的正是慕容九妹。
只見她披頭散發,眼睛里滿是紅絲,指尖不住發抖。小仙女怎么也想不到她怎會如此模樣,大聲道:“還沒有打夠,你要怎樣?”
慕容九妹道:“你若打夠了,就讓給我。”
小仙女冷笑道:“這里可已不是你的家了,你若再阻攔我,我也……”
慕容九妹道:“你以為我是來救他的么?”
小仙女又怔了怔,道:“你不是來救他的,還是來殺他的不成?”
慕容九妹道:“正是來殺他的!”突然掠到小魚兒身旁,抽出一柄匕首,直刺而下。
小魚兒見到她們兩人全來了,心里反倒不怕了——既然非死不可,還有什么好害怕的?他瞪著眼睛,瞧著這柄匕首,忽見寒光一閃,“叮”的一響,小仙女手里的短劍已架住了匕首。
慕容九妹怒道:“你方才本要殺他的,此刻為何要救他?”
小仙女冷笑道:“你方才本是救他的,此刻為何要殺他?”
慕容九妹道:“你……你管不著。”
小仙女大聲道:“我偏要管。”
慕容九妹手腕一抖,閃電般刺出七刀,道:“今日無論是誰來攔阻我,我也是殺定他了。”
小仙女短劍揮出,閃電般接了七刀,道:“你方才不許我殺他,我現在也不許你殺他。”
慕容九妹道:“你方才苦苦要殺他,此刻卻反要救他,莫非……莫非是你對他……”
小仙女的臉飛也似的紅了,大聲道:“你方才苦苦要救他,此刻反卻要殺他,莫非……莫非是他對你……”
慕容九妹蒼白的臉也飛紅起來,喝道:“你敢胡說!”
小仙女喝道:“你才是胡說!”
兩人刀劍齊地擊出,“當”,又硬拆了一招,兩人都覺手腕有些發麻,身子也被震得后退數步。
突然間,兩人同時驚呼出來。
小魚兒竟已不見了。
小仙女跺足道:“都是你害得我……”
慕容九妹跺足道:“都是你害得我……”
兩人同時開口,同時閉口,說出來的竟是同樣的一句話,同樣的幾個字,兩人臉都紅了。
小仙女瞧了瞧慕容九妹,慕容九妹瞧了瞧小仙女,小仙女垂下頭,慕容九妹也垂下了頭。
小仙女終于抬起頭來,道:“他逃不了的。”
慕容九妹也同時抬起了頭,道:“追。”
兩人紅著臉想笑一笑,卻又笑不出。
小仙女咬著嘴唇,道:“這次追著了,咱們兩人同時下手殺他。”
小魚兒也知道自己無論憑輕功,憑體力,都是逃不了的,所以他什么地方都不逃,卻徑自逃回慕容山莊,他從原路躍回,竟筆直走到那石室銅門前,門自然又鎖上了,他自然也又輕易地將鎖弄開。然后,他將兩扇門都從里面鎖起,伸展了四肢,舒服舒服地躺在那貯冰的地洞旁,忍不住笑了起來。想起小仙女與慕容九妹方才的模樣,他就要笑,這兩人在別人眼中是俠女、才女,但在小魚兒眼中,她們卻只不過是個女人。在小魚兒眼中,世上的男人可能有一百七八十種,但女人卻只有一種。
身子愈來愈熱,嘴唇愈來愈干,他索性跳下地洞,躺在冰堆里,敲了塊冰,嚼得“咯吱咯吱”直響,嚼了七八塊后,但覺通體生涼,舒服得很,索性就躺在冰上呼呼大睡起來。
此時此地,他居然還睡得著,本事當真不小。
睡夢中,忽聽“喀啷”一聲,銅門竟似開了,小魚兒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動也不敢動,氣都不敢喘。
只聽小仙女的聲音道:“好冷。”
又聽得慕容九妹的聲音道:“昔日家母建造這藏冰窖時,本為了家父怕熱,在暑中最嗜冰鎮酸梅湯,哪知后來我卻做了別的用途。”
小仙女又道:“什么用途?”
慕容九妹默然半晌,低低嘆道:“現在,什么用途都沒有了。”語聲中充滿了傷心失望,也充滿了怨恨。
小魚兒聽得直發毛,他知道慕容九妹實已恨透了自己,自己若被她們堵在這冰窖里,可是再也休想逃了。
小仙女道:“你怕那小鬼還逃到這里來么?”
“嗯。”
小仙女笑道:“你也未免太多慮了,那小鬼又怎會有這么大的膽子?”
慕容九妹道:“我真不懂,他會逃到哪里去?”
小仙女嘆道:“那小賊當真滑溜如鬼,詭計多端,下次見著他時,我話也不跟他說就宰了他,看他還有什么花樣使得出來。”
語聲漸遠,又是“喀啷”一聲,門已鎖上了。
謝天謝地,她們總算走了,小魚兒笑道:“幸好女人都是小處仔細,大處馬虎,既要瞧,又不瞧個仔細,否則我真要倒霉了。”
他又靜靜地伏了兩盞茶工夫,身上已有些發冷,這才一躍而起,他若在冰上調息運氣,將藥力歸納入元,功夫必有駭人的增長,只可惜他只是睡了覺就爬起來,這良機竟被他平白地糟蹋了。
小魚兒屏息靜氣,湊眼在那鑰匙洞上向外瞧了瞧,便發覺小仙女與慕容九妹竟還在外面那屋子里。小仙女斜斜倚在墻上,似乎在出神地想著心思,慕容九妹身子站得筆直,面色蒼白得可怕。鐵心蘭竟也在這屋子里,她坐在藥鼎前,正將鼎中的藥一粒粒擇出來,分別裝到幾個銅罐里。她滿眶淚水,每撿一粒藥,眼淚就落下一滴。
小魚兒瞧得直皺眉頭,暗笑道:“我本是要害慕容九妹的,哪知卻害了她,想來是慕容九妹恨我入骨,竟把氣出在她身上,叫她來做苦工。”
顧人玉呢?顧人玉想必是連這屋子都不準進來。
小仙女出了會兒神,突然向鐵心蘭走過去。鐵心蘭一驚,手里握著一把藥丸,灑了滿地。
語聲自鑰匙洞里傳進來,只聽小仙女嘆道:“你不要怕,我不會難為你了,咱們都是被那小鬼騙苦了的,正是同病相憐。”鐵心蘭垂下頭,眼淚一滴滴落在衣襟上。
小仙女展顏一笑道:“來,快動手,我幫你的忙,看來咱們若不將這些藥丸整理清楚,九姑娘是不肯給咱們飯吃的了。”
慕容九妹冷冷地瞧著她們,面上沒有一絲笑容。
過了半晌,小仙女忽又道:“那張圖……你可是真的被那小鬼騙走了?”
鐵心蘭默然半晌,低聲道:“不是騙,是我送給他的。”
小仙女道:“送給他……你為什么要送給他?”
鐵心蘭霍然站了起來,大聲道:“我高興送給誰就送給誰,這事誰也管不著。”
小仙女怔了怔,失笑道:“你兇什么?”
小魚兒暗笑道:“小仙女外剛內和,鐵心蘭卻是外和內剛,這兩人性子當真是兩個極端;而慕容九妹呢,她練了那種鬼功夫,外面冷冰冰,心里只怕也是冷冰冰的,這三人中,最不好惹的就是她了。”
又過了半晌,小仙女道:“你還生不生氣?”
鐵心蘭垂下了頭,似也有些不好意思,別人若對她兇惡,她死也不服,別人若是對她好,她反而沒法子。
小仙女道:“那張圖你想必是看過了的,你可記得?”
鐵心蘭道:“我……記不清了。”
小仙女道:“我可不是想要那些藏珍,我發誓決不動它們,只是,我想……那小鬼必定會到那里去的,你若記得那地方,咱們就可找著他,我替你出氣。”
鐵心蘭頭垂得更低,道:“我真的記不得了,我不騙你。”
小魚兒自鑰匙洞里往上瞧,正好瞧見她的臉,只見她說話時眼珠子不停地在轉,不禁暗笑道:“她想必是記得那藏寶的地方,只是不肯說出來。這丫頭看起來老實,嘴里直說不騙人,騙起人來卻篤定得很。”
心念一轉,又忖道:“她為何要騙人?莫非是為了我?我對她這么壞,但到現在為止,她非但還是不肯說我一句壞話,聽到別人說我壞話,她反而要生氣,這是為了什么?”
想著想著,他似也有些癡了,但瞬間又暗中自語道:“我管她是為什么,反正女人都是神經病。”
忽見慕容九妹快步走了出去,小魚兒正在奇怪,她又走了回來,手里卻拿了個小小的銅勺子。
小仙女道:“這里面是什么?”
慕容九妹道:“鉛。”
小仙女奇道:“鉛?你拿鉛來要做什么?”
慕容九妹也不說話,卻將那銅勺在火上煨了半晌,目中突然露出一種殘忍而得意的光芒,口中緩緩道:“里面那屋子,反正也沒有用了,我索性用鉛將這鑰匙洞塞住,這樣,誰也休想再進得去,誰也休想再出來!”
小魚兒瞧見她那笑容,已覺不對,再聽到這話,更是心膽皆喪,這慕容九妹好狠毒的手段,竟想將小魚兒活活關死在里面,她雖然發覺小魚兒,卻絕不說破,只因她生怕小仙女和鐵心蘭還會救他。
小魚兒大駭之下,趕緊想弄開鎖沖出去,但慕容九妹已一步掠過來,小魚兒只瞧見銅勺在鑰匙洞外一晃,接著,就什么也瞧不見了,鉛汁,已灌了進去,外面的人聲也一起被隔斷。只聽外面突然有人在銅門上敲打起來。
這慕容九妹竟生怕小魚兒在里面敲門,被小仙女與鐵心蘭聽見猜出,所以她竟自己先敲起門來,小魚兒再拍門,外面也聽不見了。
小魚兒又驚又怕,跺足大罵道:“慕容九妹,你這妖婦、惡婆娘,你的心為何要這么狠,我又沒害死你爹媽,又沒強奸你,你為什么定要我死!我方才若不是瞧你那把瘦骨頭全無興趣,早已趁機修理了你,你現在只怕反不會要我死了。”
他破口大罵,什么話都罵了出來,在惡人谷長大的孩子,罵人的技術,自然也比別人高明得多。這些話若被慕容九妹聽見,不活活氣死才怪,只是四面石墻堅厚,鑰匙洞又被塞住,小魚兒罵得雖賣力,外面連一個字都聽不到。
罵了半天,小魚兒也知自己罵破喉嚨也是沒用的了,在屋子里亂敲亂轉,想弄出條出去的路,怎奈藏冰的屋子,必須建造得分外牢固,不能讓一絲熱氣透入,正是天生的牢獄,小魚兒想盡法子,也挖不出一個小洞。
小魚兒苦笑道:“誰說這屋子沒用了?這屋子用來關人,豈非比什么地方都好得多?看來,我真要變成條凍魚了。”
他已冷得牙齒打戰,只有盤膝坐下,運氣相抗,一股真氣傳達四肢,這才漸漸有了些暖意。小魚兒本不是個用功的人,方才縱然明知自己將大好機緣白白糟蹋了,他也滿不在乎。只因為他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個聰明人,武功好不好都沒關系,反正無論多厲害的人遇著他也無可奈何,他又何必吃苦用功?
但現在情勢卻逼得他非用功不行,他這才知道那十余種靈藥功用當真非同小可,糟蹋了實在有些可惜。藥力隨著真氣流轉,功夫也跟著增進,他不知不覺間竟已入了人我兩忘之境,竟將生死之事也忘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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