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福伏在地上拿額頭貼著地毯,聲兒像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一面哆嗦一面回:“阿哥不叫咱們守夜,連外間也不許呆,夜里進來續了一回水,那時候并沒不妥當。”
身邊侍候的下人最怕主子有個三長兩短,越是小越是精心侍候著,皇家格格阿哥再是小娃娃也是尊貴主子,他們身邊跟著的,要是磕了一點碰了一點兒,那上頭得要你的命。眼看著跟著弘昀都快到成婚領差的年紀了,出頭的日子就在眼簾前了,一下子沒了,這兩先怕起來,心里念著回不成活了,就只好在“不成了”之前努力把自己給扯干凈。
“阿哥這兩天飯得少,夜里要了一碗酪,是奴才侍候的梳洗。阿哥成天背書寫文章,捧了書薄子就不放手,奴才好勸歹勸的,昨兒才早早歇下來。”滿福抹了一把淚,哽著聲兒把事兒說了一遍。
弘昀脾氣犟認死理,原他身子不好的時候,身邊離不了人,天才剛剛放晴,就仗著身子好了些不許人往跟前湊,誰知道半夜里睡過去就沒再醒過來。
弘昀的脈案藥方全被撿出來放在炕桌上,胤禛走過去看一看兒子的臉,又拿起脈案來瞧,一點兒不妥都沒有,他這一世的身子比上一世還更強些,怎么一場風寒就能奪了他的性命呢?
胤禛一直就有心理準備,但這幾個奴才卻不能不發作,大節下的不能打死人,只叫人扒了褲子狠打一回,攆到外院去,又指派了人收起弘昀常用的東西,準備一道殮了。
白燭庫里頭就有,香紙卻沒備下,胤禛兩三下指派了人,又叫小太監找出弘昀一身新作的衣裳,給他換上,擦干凈手腳抬進棺木里頭。
接下來的事他沒盯著,一路回正院去看周婷,她睡得不沉,呼吸又輕又淺,眼珠一直在眼皮底下轉動,珍珠一刻也不敢離開,也不做別的,只挨在榻上時不時給周婷掖一掖被角,見胤禛來了,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胤禛脫了鞋子跟著上了床,掀起被子來把周婷摟進懷里,這一陣涼意叫她微微掀了掀眼皮,到底沒睜開來,只拿手環上他的腰,頭拱進他胸口,嗅著他身上涼絲絲的氣味兒醒了醒神,腦子一清明就開始安排起來后續的事情來:“明兒怎么也該進宮回一聲的,開年就是小選,本該按著規矩先相看幾個,好預備下做屋里人的,上頭怎么著也該知道這事兒。”
屋里放人的事就是周婷不提,宗人府也要上報的,康熙那么多子孫,真到想起來才給他們指婚,黃花菜都涼了,周婷上回子去暢春園請安,就聽見德妃念叨了那么一句,偏弘昀在這個時候沒了。
胤禛心里存了事,卻還是先開口安慰她:“人有旦夕福禍,也不是你能料得著的,難不成還要當半仙?”說著就揉她的胸口:“額娘那里你緩緩的說,老祖宗那兒就先別提了,老人家上了年紀見不得子孫喪事,剛傳到御前的時候,汗阿瑪已經知道了。”
周婷在他懷里偎了一陣兒,還是提起精神想坐起來去安排事兒,胤禛將她按下來:“這時候還起來作甚,褔敏福慧已經叫打發人送回院子了,弘昭也有人看顧,你只顧睡你的,什么事兒等明天起來了再說。”
周婷背靠著胤禛,胤禛的手握往她的手擱在腰上,兩人都不說話,周婷先睡了過去,胤禛卻怎么也闔不上眼,弘昀這輩子沒能得到他多少關注,一是為著這個孩子早早就去了,他又一門心思想要嫡子,有了弘昭,給這個兒子的心自然就少了。二是為著前頭出過那樣的事,他這樣厭惡李氏,再不能把弘昀弘時像上輩子那樣待。
本以為有了周婷看顧,這回的弘昀能好好活到娶妻生子,怎么說也算是全了父子之義,誰知道他看著比過去壯些,竟還是在這個時候走了。
胤禛一只手攏住周婷的頭拿手指摩挲她的鬢角,一只手扣在她腰上把她摟緊了,若說事情脫不開上輩子那些軌跡,可他如今不僅有了兩個嫡子還有兩個嫡女,十四也沒跟他生份,額娘待他也越來越像是在對待兒子,就連汗阿瑪也早早開始賞識他若說不變,那這些又是怎么發生的?
胤禛深吸一口氣,把心頭的疑惑壓下去,又禁不住的生出恐慌來,若是這些他已經抓住的,再從他手里溜走了,他要如何處呢?
這樣一想,摟著周婷的手越發收得緊,周婷原就睡得不熟,此時覺出他的異樣來,心里嘆了口氣,他平日里再冷,到底還是傷心的,她伸手反扣住胤禛的手掌,微微側過臉去,拿臉貼著他:“我原說不出叫爺節哀的話來,誰也受不住這個,爺若是不痛快,發作出來罷,別悶在心里。”說著勾手去撫他的背。
胤禛難得有這樣的經歷,心里的事卻不能對周婷攤開來講,只好沉默著享受她的撫慰,心里卻打定了主意,弘昀抓不住,卻一定要把周婷跟幾個孩子給抓住了,她們如今就是他安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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