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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宿舍樓也是當年她設計的,白墻黑瓦,近旁有大叢的紫薇,樓便得了紫薇樓的名。盛夏紫薇綻放滿樹,近旁綠樹成蔭,有些傳統文人崇尚的審美意趣。只不過現在是冬天,花樹凋敝,看起來滿地蕭瑟。
她的那間單人宿舍在三樓最內。因為很長時間沒住了,開門后蛛塵滿地,自己打掃一遍,和聞聲來的住隔壁的歷史系董教授夫婦敘舊一番,當夜住了下來。第二天,蕭夢鴻去了蕭家。蕭成麟夫婦異常熱情不提。當晚蕭夢鴻在蕭家留宿一夜,與蕭太太同床而眠。
蕭太太比起蕭夢鴻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她時衰老了許多,整個人也浮腫著,躺在那張舊的紅木架子床里,睡著了呼吸像在起著只風箱,喉嚨里也仿佛一直有口痰堵著。蕭夢鴻聽見她在半睡半醒里忽然嘟囔著一只腳抽起了筋,便摸著黑坐起來幫她揉腿,等抽筋過去,她繼續替蕭太太捏著腿。片刻后,忽然聽見蕭太太低聲說道:“你和女婿,還是一直沒往來,連話都沒說句嗎?”
女兒已經和顧長鈞離婚五年了,但蕭太太在蕭夢鴻的面前,還總依然是用女婿來稱呼他。
“媽,他不是你女婿了。你改下稱呼。”
蕭太太仿佛沒聽到。
“……半年前我去佛堂的時候,正好遇到他送顧太太。他對我還倒還是像從前一樣的客氣,叫我媽,還問我的身體,問我要不要見憲兒的面。我是想見一眼的我外孫的。又怕顧太太那頭要得罪……”
蕭太太咳了兩下,摸索著從帳外拿過來痰盒吐痰,話就停了。
蕭夢鴻心里忽然微微地堵了起來。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們還有個憲兒……要是能合,我總還是盼著你們合回去的……只是瞧著,是越來越沒指望了……就前次在佛堂里遇見了他和顧太太的那回,葉家的那位小姐,就是你做姑娘時,和你要好常來我們家里的那個葉家小姐,就陪在顧太太的邊上。我瞧著,顧太太很是喜歡她……”
蕭夢鴻依舊沉默著。
顧太太也沉默了片刻。
“罷了,不過我自己空想。都是命。我也不說了這個,省得招你的厭。只是我聽說他升職了,想必比以前更忙……”
顧長鈞已經升少將銜,在他的而立之年。從去年起,局勢漸漸緊張起來,軍部設空軍作戰部,他被委以要職。
“……憲兒又沒了你這個媽。雖說養在富貴里,也有顧太太疼看著,不缺吃喝,但終究是可憐……”
蕭太太嘆氣,“你既然回來了,要是能不走,這次就不用走了,多和孩子處處……終歸是你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你不疼他誰去疼……”
蕭夢鴻喉頭仿佛也堵住了,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她低聲說道。
“你也躺下來吧,不用替我揉了,好多了。”
蕭太太的語氣又變得慈愛了起來,仿佛她還只是小時候那個在她身邊承歡的女兒。
蕭夢鴻照她話,躺了回去。
……
“你兄嫂……現在和葉家的那位少爺走的很近……”
就在蕭夢鴻以為蕭太太快睡著的時候,聽見她壓低了聲,忽然又說道。
“葉家如今風光了。那位葉少爺,前幾個月也離了婚,當時鬧得沸沸揚揚的……我總疑心你兄嫂是想在你身上想打主意……你要當心……”
蕭太太最后長長嘆息一聲,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
過了幾天,就是憲兒生日了。早上蕭夢鴻再次聯系了顧簪纓,電話里得知憲兒依舊不肯和自己見面,無可奈何,只能托顧簪纓將自己的禮物轉給他。
到了黃昏,蕭夢鴻獨自在京華大學宿舍里伏案整理著一些舊日資料,漸漸覺得手指僵硬,腳也發冷。放下手里鉛筆,搓了搓手指,來到窗邊看出去,才發覺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薄雪。
這仿佛是今冬的第一場雪。
隔壁董教授之前獨居,不久前接了鄉下的太太和一雙幼年兒女過來,一時還沒在外頭找到合適住所,所以一家四口依舊擠在宿舍里。此刻快到晚飯時間,空氣里飄來一陣飯菜的香味,又傳來董家兒女打鬧嬉笑被董太太呵斥的聲音。
蕭夢鴻倚在窗邊片刻,抬眼望了下黃昏薄暮的小雪,回身穿了外套拿了把傘,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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