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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建筑專業在當下的國內大學還屬稀有。幾年前的國立中央大學才剛設立了建筑工程科,招收有史以來第一批學生,總共二十幾人。林良寧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是燕京方替蕭夢鴻征來協助燕京建筑項目的,從上個大使館工程開始,就正式成了蕭夢鴻的助理。

      林良寧的家境似乎有些清苦。工作細致而勤勞。蕭夢鴻就是看中他這一點。和他說好,目下給他一個月發四十元的薪水。這已經相當于時下的小康水平工資了。作為畢業剛出來沒多久的學生,一般是很難拿到這種工資的。

      從酒會回來后,蕭夢鴻就聯系了林良寧,告訴他近日將會開始薛梓安位于燕郊的工廠新項目,讓他做好準備和自己一起去。

      兩天之后,兩人去了燕郊。

      薛梓安親自送他們過去。

      燕郊距離北平大約三十公里的路。薛梓安買的那塊地皮有三百余畝。蕭夢鴻粗略看了下四周,聽取完薛梓安本人對于廠房規劃的設想后,便請薛梓安先行回去,免得空等在這里無聊。薛梓安并未回,說陪著他們一道考察,這樣有任何疑問的話,現場就立刻能夠得到他的答復。

      蕭夢鴻見他說的誠懇,也就隨他了。三人在現場停留了一天,傍晚才回北平。第二天又早早去了。到了第三天,初步考察測繪工作終于完畢。

      這三天里,薛梓安就一直全程陪同。第三天結束事情回北平時,正好是傍晚的飯點,三人還沒吃飯,饑腸轆轆。薛梓安請蕭夢鴻和林良寧一道吃了個便飯,出來飯店后,說順道送她回,蕭夢鴻以路近婉拒,自己坐電車回了。

      回到住的地方,蕭夢鴻反鎖了院子的門,進屋洗了澡,洗去白天奔波的塵土和疲乏,換了身舒適的家穿衣服,回臥室捻亮臺燈趴在桌上就開始工作。

      每一次,一個新的項目的開始階段,對于蕭夢鴻來說,就是一種不斷否定的自我折磨,又是一種不斷創造的嶄新樂趣。就是在這樣的否定和創造的樂趣之中,她把腦海里關于那座建筑的模樣,一點點地用鉛筆勾勒出來。

      蕭夢鴻正聚精會神伏案工作著時,外間忽然傳來一聲嗤的電門鈴聲。

      這座租屋的前住戶時常有訪客,為方便應門,請電工人裝了個時下時髦的電門鈴。現在人搬走了,但留下了電門鈴。

      響了一聲,就表示有人在門外撳鈴。

      因為時不時有住在附近的好奇兒童會過來撳一下跑掉,出來應門時并不見人,加上自己住這里后,可算深居簡出,極少有什么訪客,何況還是晚上了,有了經驗的蕭夢鴻并沒立刻出去應門。

      片刻后,嗤的聲又響了起來。

      這回應該是真的有人上門找自己了。

      會是誰?

      雖然電燈的應用改變了時下夜的生活,那些歌廳、電影院和舞廳門口霓虹閃爍,時髦男女人士們出雙入對享受著夜幕能給人們帶來的樂趣。但是國人幾千年來養出的生活習慣依然還是沒有改變。晚上絕不是登門訪客的適合時機,顧詩華一般也不會這時候過來。

      蕭夢鴻投下手里鉛筆起身,撩開那層垂掛下來的防蟲綠紗門簾,走了出去到了庭院門后,隔著門問道:“是誰?”

      “我。”

      片刻后,她聽到顧長鈞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

      這幾個月里,這男人果然照了他先前的許諾,一直沒來打攪過她。即便有幾回和顧詩華同來,也與第一次一樣,只在門口略微停了停就走。而且,他應該也沒給蕭家人透漏過自己已經從顧家搬出來單住的消息,蕭太太還一直以為自己的女兒和以前一樣在顧家。兩人算是各自相安無事。而且,聽上次顧詩華來時無意提及的一句話,說他前些時候又去了南方,蕭夢鴻以為他現在應該不在北平了。所以,盡管每次只要想起那場離婚鬧劇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來,但心漸漸有些放了下去。

      沒想到現在突然聽到他就站在門外,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的。蕭夢鴻微微一怔,沒立刻開門,只放冷了聲音問:“什么事?”

      外頭沉默了下,說道:“你能開門,我進來和你說嗎?”

      “我跟你還有什么話可說?”

      蕭夢鴻反詰了一句。

      “我確實有事要說。”

      門外男人語氣沉著地說道。蕭夢鴻聽出了一種不會罷休的意味。

      ……

      時令不覺已至夏末了,但天氣還是熱,晚上的時候,巷子外時常有住戶晃出來到巷子口乘涼。隔壁黃太太喜愛麻將,經常呼人到家圍坐一桌,有時少了一腳,就會叫蕭夢鴻去湊數。

      麻將這玩物,前些時候還剛被激進人士在報上與鴉片相提痛批,指責是麻醉國人靈魂的糟粕,但時下,無論上流名人抑或市井小民,沉迷其中的確實不在少數。幾位很有名氣的學者教授還曾做了幾首廣為流傳的戲謔打油詩,可見也是個中的愛好者。

      蕭夢鴻原本是不會打的。有次黃太太少了個人,將她強行叫去,她看了兩圈也就學會了。這幾晚黃太太大約嫌屋里不通風,干脆把麻將桌擺到了院子空地上,邊上照了煤氣燈,燃著驅蚊香,一應消暑之物俱全。這會兒嘩啦嘩啦洗牌聲正隨風從墻頭飄了過來,有人抱怨自己方才出錯了牌,贏的便難免喜笑顏開。

      “黃太太,你今晚手氣好啊,三元兼四喜,滿貫遇全么……”

      一個麻將桌上認識的太太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蕭夢鴻遲疑了下,唯恐他在門口逗留久了發出響動引來黃太太們的注意,終于將門開了,盯著他淡淡道:“什么事?”

      顧長鈞抬腳走了進來。

      蕭夢鴻見他朝屋里徑直走去。

      這幾個月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踏進院子的門檻里。院子也確實不是說話的好地方。蕭夢鴻只好關了門先跟了過來。等他進了屋,就將他攔在了入口堂屋處,阻止他向自己臥室去。

      堂屋中間的那盞電燈前幾天剛巧壞了。她還沒來得及自己換燈泡。燈就亮不起來了。

      他進來,仰頭看了眼從陳舊的天花板上掛下來的暗的電燈。

      “請問,你來什么事?”她停在門口,很客套地第三次發問他來的目的。

      顧長鈞微微低頭望著她。

      側旁臥室書桌上那盞臺燈的燈光穿過綠紗門簾透了出來,照的他臉半明半暗,他的目光是幽沉的,這樣不說話只俯視著她,蕭夢鴻忽然發覺自己仿佛完全被籠罩在了他投下的暗影里,于是不動聲色地往后再站了站。

      “顧長鈞,你到底什么事?“

      這一次,她的語氣已經變得不耐煩了。

      顧長鈞扭頭,看了眼側旁那扇綠紗門簾,目光落到她那張有些凌亂的桌臺面上,停留了片刻。

      “我前幾天剛回的北平。聽說你很忙,又在做燕郊的一個工廠?”

      他轉回頭,終于說道。

      “怎么了?”蕭夢鴻反問。

      “這個工廠項目,你還是不要接的好。”

      “為什么?”

      “我覺得不適合。”

      “抱歉,如果你來就是為了這個,你現在就可以走了。這是我自己的事,不會因為你覺得不適合就停止。而且,我也已經收了定金。”

      “定金我代你賠付。何況我也知道,你剛開始沒幾天。現在停下的話,對工廠方來說沒什么影響。”

      蕭夢鴻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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