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傭人見他突然回來了,紛紛出來向他問好。
顧長鈞昨夜坐了一夜的火車,此刻面上略帶出了些倦容。一邊解著領口處的扣子,一邊穿過客廳登上樓梯往二樓臥室去時,客廳里的電話響了起來。
珊瑚跑過去接,扭頭喊道:“少爺,五小姐打來的!找二小姐!”
她的聲音大約被那頭的顧詩華聽到了,說了句什么,珊瑚又緊接著道:“五小姐說您來接也行!”
顧長鈞便從樓梯下來,過去接起了電話。
“四哥,你回來了正好!你趕緊過來,再接上二姐一起來京華大學!”
顧長鈞嗯哼了聲,“怎么了?”
“四嫂的建筑設計方案入選了呀,你還不知道吧?但是和她一起入選的,還有個英國人!今天就是她和那個英國人開闡述會的日子!”
電話那頭顧詩華的講話聲又快又脆,聽起來就像是爆米花。
顧長鈞沒作回應。
他其實兩天前就知道了。在和父親顧彥宗的一次通話時,顧彥宗最后跟他提過一句,也提了今天要開闡述會。
“那個英國人簡直欺人太甚了!居然要求校方公開這場闡述會。這邊現場來了好多的人,還有報紙記者!我猜就是他自己叫來的!他是想在公眾面前樹立權威,讓四嫂最后丟臉下不了臺嗎?簡直是豈有此理!更叫我生氣的是,那些人好像都看好那個英國人!氣死我了!你快來!你叫上二姐,你們務必全都過來!和我一道為四嫂加油鼓勁呀!否則我太勢單力薄了!”
顧長鈞微微蹙了蹙眉,沒說話。
“四哥你在猶豫嗎?你還猶豫什么!四嫂可是你的太太!你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太太被英國人欺負是吧?”
顧長鈞咳了聲。
“知道了,我問下你二姐。她要是去的話,我就送她去。”
“一定要來呀……”
顧長鈞掛了電話,轉身上了二樓,來到顧簪纓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
顧簪纓平時深居簡出,極少參與應酬,也沒什么可以往來的朋友,開門見是顧長鈞,面露驚喜之色。
“四弟,你什么時候回的?”
“剛回。”顧長鈞道,“剛回來,就接到了五妹的電話,命令我送你去京華大學為……”
他頓了下。
“為德音今天的闡述會鼓勁。”他說道。
……
今天是蕭夢鴻開闡述會的日子,作為她的頭號粉絲,顧詩華自然必定要同行的。早上臨走前,兩人也問過顧簪纓,愿不愿意一起過去旁聽。
顧簪纓寡居了十年,生活形同死水槁木。那天得知蕭夢鴻建筑設計作品入選,除了代替她高興,內心深處,也不是沒有羨慕。今早心里也是略有些意動的,只是到了最后,出于習慣使然,依然還是婉拒了。
見她推辭不去,蕭夢鴻當時也沒勉強,和顧詩華一道離去。顧簪纓回房間后,像往常那樣焚香靜下心來,坐在書桌前慢慢翻閱整理著之前搜集過來的一些關于先秦兩漢時代的史料殘本。
顧家四姐妹里,論才氣,當首推顧簪纓。她嗜愛文史。這些年為了打發時間,慢慢更是喜歡上了研究史料,自己也嘗試寫了些評注,只是一直存于手邊,權當自娛而已。
此刻見顧長鈞這么傳話,躊躇了下。
“二姐,你沒別事的話,我還是送你去吧,散散心也好。”顧長鈞笑道,“你這樣整天在家里寸步不出,有些不妥,爸媽談及很是憂慮。何況,我想德音應該也是希望你能去的。”
顧簪纓想了下,面露笑容道:“也好。我換件衣裳就下來。”
“那么我在樓下等你。”
顧長鈞點了點頭。
……
九點鐘,小禮堂里座無虛席。
蕭夢鴻看到斯帕克本人的時候,終于印證了魯朗寧太太之前的那段話。
建筑師斯帕克四十多歲,高瘦,一雙冷淡的灰色眼睛,身穿筆挺黑色禮服,胸前掛夾鼻眼鏡,戴紳士高帽,手握文明杖。入座的時候,肩背僵硬地筆直著,神情顯得嚴肅而傲慢。
尤其是,當他視線掠過坐他對面的蕭夢鴻時,那種仿佛受到了侮辱般的傲慢之色更是顯露無疑。
后來蕭夢鴻知道,斯帕克對于他的作品非常篤定,原本以為入選是根本不用考慮的問題。一周前,當得知存在變數,京華大學校方在他的方案和另一方案之間抉擇不下,而對方設計者竟然還是個看起來并非專業建筑師的女人時,深感受到侮辱。第一反應就是退出。但三天之前,他又改了主意,要求闡述會如期舉行,而且要以公開方式進行。京華方面遂告知蕭夢鴻,得到她應允,這才有了今天的這場公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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