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的一雙眼睛——
多少的失望,多少的痛苦,多少的怨毒!此刻卻仍深深地含蘊在這一雙眼睛里,伊風用不著看他而上扭曲的肌肉,也用不著看他緊握著的手掌,就可以體會出這老人心里的失望,怨毒,與痛苦。
“他是死不瞑目的……死不瞑目的……!”
伊風輕輕放下他的身,沉重地在他面前跪了下來:
然后,他便又看到了老人脅下要害上捧著的一柄尖刀!
一柄黃金的彎刀:刀刃卻已可怕地插入脅下,只有刀柄仍在陽光下閃著金光帶著血紅色的金光!
拔起了這柄刀!顫抖著:伊風的手掌劇烈地顫抖著,鮮血的血珠,沿著刀脊上的血糟,一滴一滴地落下來。
對死者的憐憫與尊敬,對生者的慣恨與怨毒,使得伊風的心胸中,像鉛一樣的沉重,剎那之間,他知道了,這兇手的姓名——
蕭無!
昨夜殺死一個產婦,一個可憐的產婦,一個剛剛為他自己生出一個孩子來的產婦的蕭無!
突地,他手腕一反——
只見血光一花,伊風的牙根咬得更緊了,他竟斷去了自己左掌的一根小指,他顫抖著拾起這根斷指,輕輕放在死去的老人冰涼的胸膛上。
他緩慢,低沉,但卻無比堅強,一字一字地說出八個字:
“不殺此人,有如此指!”
于是,像奇跡一樣……
這老人張開的眼,竟倏然又合起來了,一陣風吹來,吹在伊風的背脊上,伊風只覺渾身一震,機伶伶打了個寒噤,一陣難的悚懔,像夢魔一樣布滿了他全身,仇恨!仇恨!仇恨……。
他平生從未有過任何一刻有此刻這般接近仇恨!即使他的愛妻背叛他的時候:因為,他深刻的感覺到這老人的一身都充滿了仇恨,而此刻這老人卻已將復仇的使命留給了伊風——雖然沒有一句話,沒有一個字,但卻比世上所有語的總和還要明顯!
剎那之間,他似乎再也不曾動彈一下,他呆呆地望著面前這老人的面容,世上所有其他的情感都已離他遠去,只有仇恨。
突地——
一陣輕輕的啜泣聲,從他身后傳來,一只瑩白如玉的纖手,溫柔地抬起了他的左腕……
她輕盈窈窕的身軀,也溫柔地在伊風身旁跪了下來,晶瑩的淚珠,清澈的淚珠,流過她嫣紅,溫柔的嬌靨,滴在伊風鮮血淋漓的手掌,她看到伊風緩緩回過頭,茫然望著她,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她的心,也破碎得有如方才那翠竹的欄桿一樣。
她從未想到世間竟有如此殘酷的事,也從未想起世間有如此凄慘的景象。
她記得片刻之間,她所聽到的這老人蒼老,憂郁,而充滿情感的聲音在說著:“……三弟,你難道不知道嗎?”
她又記得,這老人倚在翠綠的欄桿邊,那種憂郁而疲倦的神情。
她更記得,這老人曾溫柔地對她說:“小姑娘,你要到那里去呀,這里山很深,你會不會迷路?”
這些,此刻便都像圖畫一樣地,又開始在她腦海中浮起,但是:這老人此刻卻已經死了。
她又想起自己曾經對這老人說的話:“……天是這么藍,樹是這么綠,冬天好不容易過了,現在是這么美麗的春天,世上有什么事是不能解決的,老伯伯,你又何必嘆氣呢?”
于是,她忍不住放聲痛哭了,痛哭著道:
“老伯伯……我……我錯了……世上是有些事不能解決的……死……死是不能解決的……死是不能解決的!”
凄宛的哭聲,再加上伊風無聲的哭泣,破碎了的欄桿影子,沉重地投落在鮮血中的首上,凌琳垂下頭,用啜泣著,顫抖著的櫻唇,吮吸著伊風斷指上的鮮血,伊風含淚的雙眸,悲哀地凝視著這溫柔的少女,春風仍在吹動,春陽依舊燦爛。
但是,這初春的山野,卻已有了晚秋的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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