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使出了渾身解數,想要在臨行前獲得襲人的原諒,但平素無比管用的方法,今兒卻好像統統失效了,襲人一直是默然以對,只有被催問急了,才會開口敷衍上一兩句。
連續碰了幾次釘子,寶玉終于有些吃不住勁兒了,伸手在襲人眼前晃了晃,嗔怪道:“你今兒是怎么了?倒好像把魂兒丟在外面了一樣。”
“只是有些累了。”
襲人勉強咧了咧嘴角:“二爺若是體貼我,就讓我一個人歇一歇。”
聽她都這么說了,寶玉自然也不好再繼續糾纏。
等到寶玉退出了東廂房,襲人無奈的嘆了口氣,她原以為自己失身于焦大爺后,再見到寶玉會無比的愧悔羞慚,但事實卻并非如此。
面對寶玉的花式道歉,她竟只覺得聒噪吵鬧。
或許是因為昨天晚上的經歷,已經如同是當頭棒喝一般,打破了她心底最后一絲幻想。
當然了,就算是沒有預想中的那樣羞愧,與寶玉獨處時也難免尷尬。
于是此后的兩天當中,她借口要幫寶玉收拾行李,幾乎是從早忙到了晚,讓寶玉壓根沒有機會再向她傾訴衷腸。
轉眼就到了二月初四,賈政等人要扶靈南下的日子。
一大早,榮寧二府門前就停滿了馬車,除了榮寧二府的自己人之外,還有趕來送葬的親朋故舊,焦順自然也在其中。
讓人意外的是,本該在津門府當差的孫紹祖也來了。
焦順對他側目良久,心道這忠順王倒也算是雷厲風行,自己初二那天百忙之中散播出消息,這才兩天功夫,孫紹祖就出現在了京城。
當然了,孫紹祖也有可能是專門沖著榮國府來的,畢竟那天他在門外也頗說了些‘肺腑之’,更對迎春如泣似訴的嗓音十分迷戀。
至于到底是前者還是后者,那就要看孫紹祖接下來的表現了。
“暢卿,你在看什么呢?”
這時身后傳來一個中年男子好奇的聲音。
“沒什么。”
焦順轉過頭一笑,道:“三叔,咱們接著聊海貿的事兒吧。”
能被他稱為三叔的,自然是忠靖侯史鼎。
為了給妻兒老小預留退路,焦順準備先行做些鋪墊,因此找到了史鼎,恰好史鼎也正眼紅二哥賺的盆滿缽滿,兩人可說是一拍即合。
連這次來送賈政南下,也是先在紫金街湊齊之后,同車共乘過來的。
兩人商量著要搜羅一批貨物,準備擇日南下兩廣,再裝船漂洋過海的賣給歐羅巴人,一直到馬車停在鐵檻寺,史鼎還有些意猶未盡,恨不能當場就定下一整套流程。
但焦順實是為了給家人留一條退路,自然不肯把南下的時間鎖死。
為免史鼎繼續糾纏,他忙拉著史鼎下了馬車,又一鼓作氣的搶到了最前面。
彼時賈政已經領著眾人,跪在老太太棺槨前念念有詞,多半是在告知老太太,即將南歸故土的消息。
再然后賈政和賈璉各自打起了招魂幡,后面惜春扶著邢夫人,李紈和薛寶釵扶著王夫人,俱都哭哭啼啼的往外走。
焦順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在每一位路過的女眷身上掃過,正成就感滿滿,忽覺薛寶釵看過來的目光十分詭異,神態怪誕就算了,更奇怪的是,她的目光還不斷的猶疑,似乎是在打量旁人,又似乎是難以鎖定焦順一般。
首先這肯定不是羞怯。
因羞怯而避開視線,肯定不是這副樣子。
可旁邊的人又有什么好看的?難道還能與自己這個奸夫相提并論?!
焦順一腦門子漿糊,不過好在賈政這一走,榮國府就是他予取予求的所在了,到時候找個機會當面問清楚就是。
他卻哪里知道,即便是已經有了夫妻之實,薛寶釵也絕不會將自己方才所思所想如實相告。
說來也不怪寶釵神情怪異,她一直以為和母親在那偏僻小院里幽會的人,就是忠靖侯史鼎,偏偏方才史鼎與焦順并肩而立,態度還十分的親密。
此景此景,著實令她不知該如何評價才好。
這時候送葬的隊伍已經到了小山腳下,然后女眷們便不約而同的停下來。
賈政也帶著即將南下的寶玉、賈環、賈琮、賈蘭幾個,轉過過身與女眷們告別。
雖說賈政和王夫人早就形同陌路,但在人前還是盡量裝出了夫唱婦隨的樣子。
而李紈就更不用說了,拉著兒子的手邊叮嚀邊擦眼淚。
薛寶釵猶豫了一下,正要走向一旁的寶玉,卻見寶玉快步上前,從人群里一把扯出了襲人,也不管旁邊人會不會聽了去,指天誓日的道:“先前是我一時糊涂,你放心,就算是被送去了牟尼院,等我回來也一定贖你出來!若不然,就天打五雷……”
“寶玉!”
王夫人轉過頭呵斥一聲,寶玉只得收了聲,卻依舊拉著襲人不肯撒手。
賈政本來沒注意到這邊兒,聽王夫人呵斥,才轉頭看了過來,眼見賈寶玉放著正牌妻子不管,偏拉著個丫鬟情意綿綿的,登時沒好氣的罵道:“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給我過來!”
寶玉見自家老子動了真怒,這才依依不舍的放開了襲人,垂頭喪氣的回到了賈政身邊。
經此一事,薛寶釵連在人前演戲的心思都沒了,只等著王夫人和賈政道完了別,便上前默默地扶著她,與邢夫人并肩跪在了路旁。
賈政舉著招魂幡快步繞到了前面,然后男丁們組成的隊伍,便簇擁著棺槨再次啟程。
焦順混在人群里,眼瞅著扶靈的隊伍越走越遠,那棺槨也從碩大無朋逐漸變得渺小,就好像是榮國府這些年的縮影一般。
如果不能及時想辦法償還外債的話,這或許就是榮國最后一次大擺排場了。
同樣的,若是自己的計劃出了什么差池,接下來也就算是自己謝幕前的最后表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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