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失望呢,麝月在一旁提醒道:“二爺怎么忘了正事兒,你不是來迎接焦大爺的嗎?”
寶玉這才如夢初醒,一拍腦門下了車,又回首去扶襲人。
襲人卻默不作聲的從另一面跳了下去。
寶玉訕訕的縮回了手,愈發覺得這日子過的氣悶無趣。
垂頭喪氣的迎到門外,直到望見焦家的馬車緩緩駛過來,他這才略略打起了精神。
等到馬車停穩了,司棋先麻利的跳下來放好了臺階,焦順這才扶著史湘云往外走。
史湘云手里捧著個盒子,一見寶玉便笑逐顏開的道:“這陣子可悶死我了,好容易來一回,咱們下午起一桌牌局吧!”
說著,把那盒子沖寶玉舉了舉,得意道:“除了原本的三國人物,我又特意把咱們幾個編了進去——我們太太只準我每日畫半個時辰,我前前后后用了一個多月才弄好繡像。”
見她雖挺著大肚子,依舊不改活潑爛漫的本性,賈寶玉欣慰之余,卻不由暗暗感嘆,原來姐妹兄弟當中,最能堅守本心的卻是云妹妹。
若早知如此……
偏他心生妄念的時候,卻也不想想林妹妹寶姐姐的轉變,到底是因為誰的緣故。
這時司棋又從車上扶下來一人,卻是那每回來都用紗巾蒙面的女大夫。
想到自己頭一回見她時鬧的烏龍,寶玉下意識多看了兩眼,結果就被焦順一把扯住,笑道:“難得我今兒請了假,寶兄弟晚上可要陪我多吃幾盅。”
說完,看了眼史湘云,又改口道:“先等打完了牌再說。”
就這么說說笑笑進到了府里,先見過了賈政,又去見過了王夫人,然后才轉到老太太院里探視。
眼瞧著月余不見,老太太幾乎都瘦脫形了,史湘云不由淚灑當場,焦順連帶左右眾人拼命苦勸,這才勸住。
因怕動了胎氣,眾人也不敢再讓她守著老太太,直接領著去了早就準備好的客院稍事休息。
王熙鳳見湘云被眾星捧月一般,反倒是自己這個‘舊人’和薛寶釵這個‘新人’失了寵,不由暗罵世態炎涼——不過想想自己肚子里的種也是一樣的,這才稍稍平順了心情。
湘云一貫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沒過半個時辰便又差人來請,說是已經設好了牌局,只等各路豪杰入場。
探春和寶玉跟著起哄,眾人便都轉奔史湘云的客院兒——唯獨薛寶釵推說自己要守著老太太,不肯輕易離開,眾人見說不動她,便也只好作罷。
等屋里只余下寶釵和丫鬟仆婦,她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老太太,竟莫名生出些同病相憐的感觸——不過她心里也明白,按照眼下的局勢發展,自己最終的下場只怕未必能趕得上老太太的十分之一。
正暗然神傷,忽見鴛鴦引著‘蘇大夫’和司棋走了進來,她下意識起身,看著對方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現如今,她自然清楚這‘蘇大夫’就是林妹妹假扮的,但她想不通的是,林妹妹為何要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三番五次的上門探視老太太。
焦大哥和湘云又為何肯如此縱容她?
要知道,老太太可是做主昧下了她嫁妝,又生生哄了她這么些年,按說再好的關系,知道這些也該澹了。
偏林妹妹依舊……
這時林黛玉沖她微微頷首,然后便來到老太太跟前,看似是在望聞問切,實則是雙目含淚無語凝噎——她之所以等到這時候才進來,就是怕情緒外泄露出馬腳。
薛寶釵忙借口屋里氣息渾濁,不利于診治,將所有人都支了出去,免得林黛玉被人瞧出破綻來。
“多謝姐姐了。”
林黛玉這時才側過頭來開了口。
聽到她那低沉的嗓音,薛寶釵忍不住好奇道:“你這聲音是?”
“嘴里塞了棉花。”
林黛玉說著撩開面紗張大了嘴,讓薛寶釵查看。
薛寶釵一面嘖嘖稱奇,一面卻又莫名覺得黛玉那櫻桃小口,竟好像比往昔大了些似的。
嗯……
或者是張開的更圓了。
再然后兩人就陷入了尷尬的沉默當中,要說以前兩人之間雖針鋒相對,彼此之間的話題卻不少,即便最近也時常在信里討論《霸王別姬》的劇情。
但是也不知怎么的,如今面對面獨處,卻反倒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最后林黛玉索性專心致志的看向了老太太。
約莫半刻鐘的功夫,她依依不舍的起身,留下些早就準備好的滋補藥方,告辭而去。
薛寶釵將她送到院門外,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正要回到屋里,卻見王夫人遠遠的趕了過來。
她忙又迎了一段兒,上前見禮道:“太太。”
王夫人看著她明顯消瘦了不少的臉龐,忍不住微微嘆息一聲,然后道:“你也去跟她們一起解解悶兒,老太太這邊兒我盯著就成。”
以前一心向著寶玉,自然顯不出什么親情來,但如今心態轉變之后,再看寶釵心態卻倒平和了許多。
薛寶釵還想推托,王夫人卻已經自顧自去了老太太院里。
寶釵無奈,只得帶著鶯兒幾個往客院行去。
不想半途中,遠遠的就見焦順站在前面涼亭里,似是在與什么人說話,寶釵下意識想要更改路徑繞過去,偏這里又是通往客院的必經之路。
正遲疑間,忽聽鶯兒驚呼一聲道:“咦?我的鐲子呢?我的鐲子怎么不見了?!”
說著,扯住左右道:“快、快跟我回去找找,這要是被雪給蓋住,再想找可就麻煩了!”
眼見她不由分說,就將隨行的兩個小丫鬟拉走了,薛寶釵心下是哭笑不得。
她如何看不出來,鶯兒這是在給自己和焦順制造獨處的機會?
唉~
那晚不過就是一場誤會罷了,偏怎么這小蹄子就一門心思,認準了自己和焦大哥之間不清不楚呢?
目送鶯兒幾個消失在漫天雪花當中,寶釵無奈的嘆了口氣,轉回頭再看向前面,卻見涼亭中步出個青衣小帽的仆人,循著岔路匆匆的走遠了。
如此一來,涼亭內便只余下焦順那魁梧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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