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忠靖侯夫人后,史湘云立刻召開了后宅會議,將與林黛玉有關的謠,告知了邢岫煙、平兒兩個。
然后她又躁郁癥似的,在客廳里團團亂轉著道:“這謠既然能傳到忠靖侯府,難保不會傳到咱們府上,傳到林姐姐耳中——我有心下一道封口令,又恐會起到反作用。”
說著,停住腳步面對二人道:“所以我想請姐姐們幫我拿個主意,看該怎么應對這事兒才好。”
平兒斟酌半晌,開口問道:“前兩天姑娘們過來赴約的時候,可曾提起過什么時候接林姑娘回去?”
“這……”
史湘云愣了一下,旋即緩緩搖頭:“并未提及。”
說完,她的臉色迅速變得蒼白起來。
先前沒將兩件事聯系在一起,并不是因為她不夠聰明,而是因為她打從心底,就不愿意往這上面去猜想。
小時候她因為不討嬸嬸歡心,在保齡侯府雖不至于受到苛待,卻也遠遠談不上舒心自在。
與之相比,反倒是榮國府更像是她理想中的那個家——有錦衣玉食、有逍遙自在,有能玩到一處的表哥,更有許多年紀相差仿佛的姐妹。
而這其中的重中之重,便是集慈愛、包容、憐惜于一身的姑奶奶賈母。
所以她真的很難接受榮國府上下會是如此冷漠,更不愿意去想象,慈愛和睦的老太太會如此狠心絕情。
見她如此,平兒不由輕嘆一聲,待要開口寬慰幾句時,忽然發現一旁的邢岫煙欲又止,想到邢岫煙與林黛玉的關系,她若有所思,忍不住側目望去。
史湘云也因此發現了邢岫煙的不對勁兒,當下上前挽住邢岫煙的皓腕道:“好姐姐,你莫不是知道什么?”
“這……”
邢岫煙有些尷尬的一矮身,道:“實話不瞞太太,其實這事兒林妹妹早知道了,前兒雪雁還特意跟我提了,說是想讓我勸解幾句,可我瞧她強作鎮定的樣子,又擔心把事情挑破反而令她難堪,所以就……”
“原來她早知道了。”
史湘云聽了,眼神不自覺發散放空起來,在這件事情上,她無疑是最能與林黛玉共情的。
畢竟同樣都是父母雙亡,同樣都曾寄居榮國府,同樣都依仗著賈母的關愛看顧,甚至與賈寶玉關系也相差仿佛。
所以一想到賈母很可能也在其中扮演了某種角色,她就會感同身受的產生心如絞痛,這種心痛的程度,甚至遠遠超過了對謠本身的憤怒。
想必林黛玉也是一樣的,而且肯定猶有過之!
但她這幾日卻并未表露出來……
“唉~”
史湘云幽幽一嘆:“旁人只道林姐姐動不動就落淚,卻不知她實是最堅韌的一個,若是在遇到老爺之前,我碰到這樣的事情,只怕早已經……”
頓了頓,她又開始糾結起來:“那我是該設法寬慰林姐姐,還是也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
“太太與我不同。”
邢岫煙聞,忙道:“其實這件事兒上,最能感同身受的人就是太太了——且外面既然都已經傳開了,這一關早晚是要過的。”
之所以這么說,主要是因為史湘云就不是那種能藏著掖著的性子,若真攔著不讓她挑破,她只怕能把自己給憋死,且在林黛玉面前也肯定難以保持澹定。
果然,史湘云聽了這話頓時松了一口氣,旋即雷厲風行的吩咐道:“紅玉,去把我的夏涼枕送到客院里,告訴林姑娘,我晚上要宿在那邊兒。”
這顯然是要與林黛玉聯床夜話的意思。
紅玉聽了,忙去里間抱出一個瓷枕頭,正要往外走呢,卻又被邢岫煙給叫住了。
“給我吧。”
邢岫煙伸手討過了那枕頭,又對史湘云道:“我先過去鋪墊鋪墊,畢竟總要給她一個適應的過程。”
史湘云對此自無不可,親自將她送出了院門,等折回屋里,不由感嘆道:“邢姐姐與林姐姐結識分明還在咱們之后,彼此卻彷若嫡親姐妹一般。”
平兒下意識回了句:“邢姨娘雖與林姑娘親厚,但到底越不過你們自幼在一處的交情。”
史湘云一愣,旋即失笑道:“平兒姐難道還怕我嫉妒邢姐姐不成?”
平兒聞也不禁失笑,抬頭輕輕打了自己一個嘴巴,搖頭道:“早些年在二奶奶面前做慣了和事老,一時竟改不掉了。”
“鳳姐姐有時太過嚴苛,也虧得有你在她身邊。”
兩人在屋里閑談了幾句,史湘云便有些耐不住性子,一個勁兒的朝門外探頭張望,不想還沒把邢岫煙盼回來,先就瞧見一個熟悉的魁梧身影。
“老爺?”
史湘云驚詫的起身,領著平兒迎了出去,遠遠的就忍不住問:“老爺怎么這時候回來了?難道是落了東西在家?”
“進去再說。”
焦順沖里面抬了抬手,率先進到了堂屋里。
等在主位落了座,這才對湘云道:“我剛才正在工部辦公,忽然就得了消息,說是王太尉的桉子已經有了眉目。”
“果真?”
史湘云一邊親自給焦順斟茶,一邊忙問:“可曾洗脫罪名?”
焦順搖了搖頭,哂道:“非但沒能洗脫,反倒又添了大大小小十來樁罪過,其中一多半都是擅專弄權——王太尉那‘東南王’的名頭,可不是憑空冒出來的。”
史湘云聽了,又忙追問:“那會不會又牽連到鳳姐姐?”
其實對于王家,她倒并沒有那么關心,反而更在意王熙鳳的窩贓罪。
“她的事兒還不好說。”
焦順搖頭道:“我之所以提前回來,倒不僅僅是因為這事兒——前陣子我跟你剖析王太尉的桉子,不是說過這桉子其實是王太尉在和江浙人斗法嗎?”
史湘云懵懂的點了點頭,有些不明白焦順說這些的用意。
“如今王太尉的罪名被坐實了,自然也不會讓江浙人好過,一股腦揭發出許多江浙官員包庇縱容商賈走私漏舶、販賣私鹽,乃至于勾結洋夷倒賣福壽膏的事兒。”
史湘云益發不明所以,她在這方面其實比林黛玉強不了多少,如何聽得出這些官場傾軋背后的牽扯。
好在焦順也沒繼續賣關子,嘆了口氣道:“重點就在販賣私鹽上,你且想想,林妹妹的父親生前所任何職?又是哪里人士?”
史湘云勐然瞪圓了美目。
林如海生前擔任的官職正是巡鹽御史,且還連任多年,最更是終死在了任上——而且他祖籍蘇州,乃是地地道道的江浙人!
“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