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吾半晌,也只能強行回避了這個問題,肅然正色道:“朕肯將新政大業托付于他,其實也與這兩封密折有關——倘若日后他不負所托倒還罷了,若是希圖首鼠兩端,又或是想要改弦易轍,這兩封密折便是制衡他的殺手锏!”
皇后這才明白過來。
雖仍對焦順十分排斥,但想到皇帝的身體狀況,以及他心心念念的新政大業,卻也不得不承認,焦順是繼承他遺志的最佳、也是唯一的人選。
當下微微一嘆,便不準備再與皇帝爭辯這個話題了。
不想隆源帝忽又鄭重托付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朕索性就將這兩份密折交給你來保管。”
“這……”
皇后面露羞難,支吾道:“這既是陛下準備的后手,干脆交予吳妹妹好了,她是繇哥兒的生母,到時候……”
“哼!”
隆源帝嗤鼻一聲打斷了她的話,不屑道:“吳貴妃生性怯懦,又對新政心存偏見,日后見文臣勢大,說不得就將朕的新政與焦暢卿一并給賣了!”
說著,又拉住皇后的手,深情款款道:“后宮之中,唯有你我夫妻一體能托以腹心,朕將來的未竟之志,自然也只能是你來保駕護航!”
“陛下!”
皇后被這番觸動真情,一時想要撲上去與丈夫相擁,但又怕隆源帝如今的身體狀況承受不住,最后只能強自壓抑住沖動,淚眼婆娑的與他四目相望,頷首承諾道:“妾必不負陛下之所托。”
等互訴完衷腸,皇后便在隆源帝的指引下,翻出了那兩本密折。
雖未翻開,但只將這兩本密折拿在手中,皇后便忍不住面紅心跳,正欲找個東西將其包裹起來,忽然又想起一事,遂期期艾艾的問:“皇上,這里面寫的可是實情?別等到時候……”
“自然都是真的。”
隆源帝道:“那梅翰林的兒子代父南下守孝不久,便被內府收為密諜,悄悄安置在了金陵府內——若日后果有反復,憑那梅家小兒和這兩份密折,便能定焦順的生死!”
皇后聽慣了他二人君臣相得的事跡,如今方知背地里還有這等算計,一時竟倒有些替焦順委屈,那人雖荒淫無恥,但對皇帝卻是忠心耿耿,若不然也不會將這樣的丑事,原原本本上奏了。
誰成想皇帝卻……
不過她畢竟心向皇帝,很快便將這莫名的情緒拋在腦后,找了塊布將那兩本奏折包起來貼身放好,準備帶回去儲秀宮藏匿。
這時皇帝忽又想起了什么,連忙補充道:“不過里面也不全都是真的。”
跟著便絮絮叨叨,說什么‘人都是肉長的,豈有天差地別的道理’、‘男人嘛,喜歡在這上面吹噓乃是常理,倒也怪不得他焦暢卿’。
皇后初時聽的莫名其妙,后來才恍然大悟,紅著臉狠啐了一口,起身道:“妾去把這些臟東西鎖起來,若無必要,再不讓它重見天日!”
說著,快步奪門而出。
皇帝目送她消失在簾幕之后,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然后意興闌珊的長吁了一口氣,卻不知自己臨死之前,還能不能再重振雄風做一回男人。
卻說皇后出了寢殿,一路提心吊膽,回到儲秀宮里方才松了口氣。
然后她又足足花了半個時辰,才給這兩本穢物找了個穩妥的存放處。
就這樣還覺得不放心,此后三不五時就要查看一番。
一開始只是擔心弄丟了,辜負皇帝的重托,但時間久了卻難免心生好奇。
當初她只是粗略翻看了一下,囫圇吞棗的了解了個大概,對于皇帝所說的‘天差地別’,以及‘婦人百般撩撥’,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每每查看時,這些個問題便在腦中縈繞不去,也虧她持身極正才勉力壓了下去。
這是后話且先不提。
卻說就在帝后二人謀算焦順的時候,景仁宮玉韻苑內,抱琴也正向賈元春埋怨焦順的所作所為。
“娘娘,那日明明是太后娘娘開恩,咱們和寶二爺才得以脫困,卻怎么老爺太太都歸功在了那焦大人頭上?”
卻原來榮國府這回最終逢兇化吉,但到底是受了不小的驚嚇,三月里愣是憋著沒敢跟宮里聯絡,直到四月初才遞了報平安的折子。
那家書經過重重審查送到余韻宮內,抱琴一瞧就幾乎氣炸了肺——那日她雖被焦順給哄住,但過去這么久也早回過味兒來了,知道焦某人就是怕沾染上麻煩,所以才虛恫嚇自己的。
偏榮國府的家書上,卻將這回逢兇化吉的功勞,全都歸結在焦順頭上。
最不可饒恕的是……
“他是個什么出身?也配讓老太太親自拜謝?!這還有天理嗎?還有王法嗎?!”
榮國府內的奴仆如今提起焦順來,大多都是與有榮焉,而不再覺得他的所做作為有什么僭越。
但抱琴畢竟久在宮中,觀念未曾轉變,反倒比府里的奴才更在意這上下尊卑。
所以在她看來,焦順冒領功勞,又騙的老太君親自拜謝,分明就是大逆不道其罪當誅!
“娘娘,你可不能由著他招搖撞騙,必須拆穿……”
這時賢德妃賈元春放下手里的家書,搖頭道:“你又怎知他在君前奏對時,不曾為我和寶玉求情?”
“他、他……可他當時明明、明明……”
“好了。”
元春抬手截住抱琴的話頭,正色道:“這些時日你也瞧見了,陛下不肯見我,卻屢屢召見那焦暢卿,足見他如今勢頭之盛——且不說咱們也無法確定,他到底有沒有出力,便真就是招搖撞騙,也不宜為家中樹此強敵。”
說著,她卻忍不住暗暗蹙眉。
事實上,她并不擔心家中與焦順鬧翻,畢竟兩下里如今已成姻親,況榮國府多有依賴焦順之處。
她真正擔心的,反倒是家中與焦順走的過于親近。
如今宮中遭逢巨變,皇帝說是一日好似一日,但病重至此,哪有能壽終正寢的?
若是多堅持幾年倒還好,若是早早撒手人寰,那焦順必成眾失之的,即便有儲君之師的身份,元春也并不看好他能屹立不倒。
到那時,榮國府又該置于何地?
她有心提醒家中,可如今不比從前,想要夾帶消息出宮談何容易?
若要通過明面上的消息示警,卻又怕萬一被看穿,非但得罪了焦順,更惹惱了皇帝。
思前想后,賈元春也只能期盼父母足夠明智,能夠在不得罪焦順的前提下,與其保持一定的距離了。
然而她便再怎么聰慧,卻也萬萬料想不到,王夫人此時此刻非但不曾與焦順保持距離,甚至還伙同薛姨媽,窮盡口舌之利,挑戰起了負距離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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