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看都不看她一眼,目不轉睛的盯著小說道:“你就說我身子不舒服,再不就說我方才崴了腳。”
“二爺!”
襲人聞就要勸說,卻見賈寶玉把書一丟,側轉過身背對著自己,又用枕頭裹住腦袋堵住了耳朵。
秋紋見狀忍不住悄聲抱怨:“外面多少人做夢都想當官兒,咱們這位爺可倒好,送到嘴里還要往外推!”
襲人橫了她一眼,再看看寶玉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也只能去外面尋了個借口,打發走了那傳話的婆子。
而里面賈寶玉捂著耳朵等了好一陣子,見襲人再沒進來落鎖,又一骨碌躺平了,翹起腿來繼續看那艷俗小說。
不想就在這時,襲人又匆匆尋了進來。
寶玉見狀剛想再來個掩耳盜鈴,就聽襲人急急忙忙催促道:“二爺,快起來!老爺讓你趕緊過去,說是要敢裝病,就把你綁了抬過去!”
寶玉扳枕頭的動作一滯,繼而勐地躥將起來,怒道:“老爺自己還稱病在家呢,倒逼著我去做什么鳥官兒!”
“噓!”
襲人嚇了一跳,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祖宗,你快小聲些,仔細這話傳到老爺耳朵里!”
“你們不說,怎么會傳出去?”
賈寶玉憤憤的反問著,順手扯過掛在床頭的外衣,就胡亂往身上套——說的再怎么厲害,他到底還不是敢違拗賈政。
襲人略一猶豫,搖頭道:“有道是人心隔肚皮,保不齊就有臟心爛肺的人——詩社的梅花扇,不就有人悄悄盜用了,打著府里的名義在外面發賣嗎?”
“這事兒你也聽說了?”
“何止,大奶奶還專門叮囑我,讓我近來多多留意咱們院里……祖宗,你先把腰帶扣上啊!”
一陣雞飛狗跳之后,披掛整齊的賈寶玉很快出現在了賈政面前。
賈政將王夫人昨夜的收獲簡單說了,又板著臉囑咐道:“等你焦大哥把奏折送來,你務必通讀幾遍,然后再改成自己的文字——若有什么不懂的,就去請教你焦大哥,記得態度要恭敬、學的要認真,若敢有半點失禮之舉,仔細你的皮!”
聽說焦順已經應下了,而且當場就想出了法子,賈寶玉先是氣餒,繼而悶在心里的邪火一股腦宣泄出來,竟大著膽子強辯道:“老爺時常教導兒子‘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偏卻怎么總讓兒子去做這些弄虛作假沽名釣譽的事情?”
“你、你!”
賈政氣的拍桉而起,若在外人面前,他或許會被懟的一時語塞,但每次罵起兒子來卻是有如神助,當下冷笑道:“該死的奴才,我是讓你拾人牙慧,幾曾讓你弄虛作假了?!”
“那薛蝌似你這么大的時候,已經撐起了家業;便你璉二哥雖不甚成器,似你這么大的時候,也已經開始在為家里的事情在外奔走了。”
“偏你整日里與婦人為伍,混跡于脂粉當中,全不見一絲男兒志氣——我若是你,早羞慚的跪死在孔廟里了,又怎敢假托圣人之,行狺狺狂吠之實?!”
拾人牙慧和弄虛作假有什么區別?
賈寶玉心下不服,但見自家老子暴跳如雷的樣子,卻也不敢再做分辯,忙口不應心的服了軟、認了錯。
賈政見他這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心中卻愈發的恨鐵不成鋼,有心再罵幾句,又覺得糞土之墻不可污也,最后蕭瑟的擺了擺手道:“道理你都懂,我也懶得與你多費唇舌,且滾回你那脂粉窩里去吧。”
賈寶玉恍似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躬身告退。
等離開榮禧堂,卻又忍不住遷怒起了焦順,心道這焦大哥也是的,怎么母親說什么他都答應?難道是喝了自家的迷魂湯不成?
…………
與此同時。
剛從寧壽宮太上寢宮出來的隆源帝,也窩了一肚子邪火,于是出門上了車子便不管不顧的勐蹬。
后面連皇后在內,百十號人狼奔豬突的在后面追,最后還是也騎著車子的皇后娘娘速度最快,勉力趕上了前面的隆源帝。
“皇、皇……”
她有心讓皇帝騎慢一點,免得傷了龍體,可這一通勐蹬早耗光了力氣,喘息著剛張開嘴,就又被皇帝落下兩三丈遠,只得破罐子破摔的放緩了速度。
好在皇帝又騎了一陣子,便發現后面的大部隊沒能跟上來,于是兜圈子繞了回來。
結果見皇后香汗淋漓的癱軟在車上,平素挺拔的身姿都垮了,正將上半身死死壓在車把手上,生生擠出兩盞車燈來。
隆源帝看了大笑不止,連心下的不快都散了五六分,又暗忖皇后到底還是瘦弱了些,若換成容妃或者賢德妃擺出這個姿勢……
“萬歲爺?”
皇后勉力抬起頭來,卻見皇帝一副神游物外的樣子,于是先喚了他一聲,又咽了口唾沫,略略滋潤了幾乎冒火的喉嚨,這才解勸道:“自來人上了年紀就容易念舊,況且太上皇患上眼疾之后,對新人新物也難有個清楚的印象,這念舊之心自然也就比旁人更勝。”
“哼~”
回過神來的隆源帝輕輕哼了一聲,卻也沒有反駁皇后的話。
太上皇越來越念舊的事兒,他又怎會不知道?
就比如忠順王,太上皇年輕時對這個弟弟管束甚嚴,時常訓斥責罵,但自從退位之后,對忠順王反而越來越親近,時常要召他入宮談論少年時的趣事,談舉止對其多有縱容之意。
忠順王也是因此,才生怕被皇帝忌憚,所以才開啟了自污模式——當然了,他原本也就是飛揚跋扈的性子,與其說是自污,不如說是放飛自我更合適一些。
但忠順王明顯不懂得過猶不及的道理,他做的那些烏七雜八的事情,如今早在皇帝心里掛了號,只等著太上百年,便要拿他開刀。
扯遠了。
今兒隆源帝之所以不快,是因為方才太上皇絮絮叨叨的,非讓他保全老臣的一份體面——走完了三辭三拒程序前首輔,下月初終于要返回江浙老家了。
隆源帝對這位兩朝首輔本就多有不滿,巴不得借他震懾群臣呢,又怎肯給他留足體面、降下殊榮?
偏太上皇的話,他又不好反駁。
唉~
也不知焦愛卿有沒有什么兩全其美的法子。
話說上回他連夜入宮,與自己秉燭夜談的時候,就幫自己解決了不少疑難,要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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