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尚榮聞驟起眉頭:“這么說,爹是下定決心要讓我去工學為官了?”
“不然還能如何?”
賴大頹然的嘆息一聲:“近來太太和二奶奶三番五次的找釁,連老太太都松了口,老爺又素來是個不管事的,這榮國府咱們實在是待不住了。”
說著,又自責道:“也怪我當時太過托大,只當是能瞞天過海,卻忘了這府里早不是三五年前的,結果被老爺太太先后察覺,落了個里外不是人。”
“那還不都是因為焦……焦祭酒。”
賴尚榮說到一半強行改了稱呼,滿臉肉疼的道:“就算要從榮國府里脫身,也沒必要非去工學吧?那可是三萬兩銀子,就算是咱們家也要傷筋動骨——何況先前咱們還到處宣揚,說是蓋園子把家底都掏空了,如今再拿出三萬兩大張旗鼓的捐出去,卻讓府里怎么看待咱們家?”
“顧不得了!”
賴大連連搖頭:“內有太太和二奶奶不住催逼,外又有焦大人……這焦大人如今是何等煊赫,你難道還不知道?禮部的尚書侍郎說抓就抓、說關就關!咱家若不趕緊把這投名狀交上去,到最后只怕就是人財兩空了!”
說到這里,父子兩個不由得相視苦笑。
都說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可這才剛過去三五年而已,怎么竟就乾坤顛倒了?!
賴大家的這時在一旁發愁道:“可交了這投名狀,榮國府這邊兒的情分只怕就徹底斷了,日后若是焦大人再為難咱們家,咱們家可是一點法子都沒有了。”
“所以說……“
賴大將牙咬的咯咯作響:“咱們既然投過去,就得投的徹底!等尚榮走馬上任的時候,我也去他身邊做個幫閑、師爺什么的——我早打聽過了,那工學如今也沒幾個正經官兒,眼下正愁怎么招攬人手呢,咱們爺倆出錢又出力的,好歹也是個表率,他就算想要卸磨殺驢,總也不好做的太難看!”
這種主動將身家性命拱手奉上,還要當牛做馬賣苦力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
可無奈形勢比人強,禮部那么大的衙門都被焦順一窩端了,更遑論是他們這等幾代為奴的下等人?
再加上惹怒了王夫人王熙鳳,想拉榮國府做擋箭牌也不成了,擺在賴家面前的,除了乖乖就范別無他法。
賴大家的見丈夫說的果決,也不好再提出異議,只是犯愁道:“可家里的現銀只怕……”
賴大斷然道:“把那幾處匿名買下的莊子統統賣掉,再加上老太太存的私房錢,應該也就夠了!”
“這……”
賴大家的心疼的不行,那可是家里幾輩子才攢下的產業,如今一股腦發賣出去,還不知要虧上多少。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賴大卻是毫不在意:“只要尚榮能在工學里站穩了腳,到時候依托著工學隨便開個什么廠子,就比在地里刨食兒賺的多!”
…………
薛家客院。
薛蝌一面與堂哥、焦順推杯換盞,一面心下暗暗苦笑,他明明已經暗示妹妹要注意男女大防,結果寶琴卻還是三番兩次借機跑來搭訕。
也就是堂哥薛蟠是個睜眼瞎子,若不然任誰都要看出不妥來了。
唉~
再這么下去可不是長久之計,偏妹妹一向是個有主見的,自己勸又勸不動她。
若不然,把這事兒稟給母親定奪?
可母親尚在病中,怎好讓她為此操心費力?
正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忽就見下人進來稟報,說是榮府后門來了個人,自稱是焦大爺的學生,叫什么牛思源的。
“牛思源?”
焦順頗有些詫異。
和董恂這樣的工讀生領袖,又或是李慶那樣喜歡鉆營的人不同,這個牛思源一直都很低調,存在感甚至比當初的陳萬三還要弱。
不過焦順暗地里調查過,先前成立工盟以及組織游行示威的時候,這牛思源其實頗出了不少力,算是董恂背后的謀士之一,原本甚至有機會擔任副會長一職,卻被他以不愿意拋頭露面為由推脫掉了。
這樣一個行事低調的人,突然跑來登門求見,卻不知是為了什么。
難道是工盟出了什么問題?
不對,若是工盟出事兒,來的也該是董恂才對。
那就是董恂本人……
焦順雖然一度曾擔心工盟做大,會架空他這個‘傳道之師’,但卻也不希望工盟內部出現什么重大問題,尤其是在籌建工學的這個節骨眼上。
故此他立刻辭別了薛蟠、薛蝌二人,轉回家中命人將牛思源請了進來。
和印象中不太一樣,牛思源進門時走路帶風、臉上有光,態度雖然恭敬,卻竟比董恂、李慶等人還少了三分畏縮。
瞧他這樣子,倒又不像是出了什么意外。
焦順心下越發好奇,于是開門見山的問:“你今兒過來,不知是為了工盟的事兒,還是自己的私事兒?”
“回老師的話。”
牛思源拱手一禮,肅然道:“學生既不是為了工盟而來,也不是為了一己之私。”
“嗯?”
焦順身子微微往前探了探,奇道:“那你究竟是為何而來?”
就見牛思源從袖子里摸出張燙金的請帖,雙手托舉過頭頂道:“學生此來,乃是代表族叔請老師過府一敘。”
“族叔?”
焦順瞧著那一看就造價不菲的請帖,邊示意玉釧去接過來,邊繼續追問:“不知你這族叔姓甚名誰,司掌何職?”
牛思源微微挺直脊梁,揚眉吐氣的道:“家叔,鎮國公府勇毅伯是也。”
嘖~
這倒真有些出人意料,第一批工讀生可都是官方在冊的匠戶出身,堂堂鎮國公的后裔,又怎么可能會淪為工部匠戶?
而且……
他偏偏還成了董恂背后的謀主!
焦順接過那請帖,見上面除了時間地點和幾句客套話之外,沒有半點有用的訊息,于是又抬頭看向了牛思源,問:“不知勇毅伯見召,所為何事?”
“不敢云見召二字。”
牛思源又一拱手,不卑不亢的道:“好叫老師知道,家叔有意號召各家勛貴,共襄建立工學的盛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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