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你一我一語的,竟就聊起了廠房擴建的事情。
那周長史聽的臉上紅一陣青一陣的,卻不敢再隨意挑釁,蓋因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給忠順王處置私務的親信不假,可對面這焦順卻是皇帝的心腹!
忠順王便再怎么橫行霸道,難道還敢在皇帝面前撒野不成?
同理,自己這忠順王的親信,自然也比不得……
不對!
差點被這焦順給唬住,他就算是皇帝一手提拔的親信,難道還能隨時面見皇帝不成?
而自己作為王府長史,卻可以隨時向忠順王稟報。
這一來,兩下孰高孰低卻還說不準呢!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又插嘴道:“焦大人莫非是想讓本官,將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稟給王爺?”
焦順橫了他一眼,然后再次看向賈雨村。
“這個……”
賈雨村也看了那周長史一眼,然后突然好奇的問:“我聽說禮部的案子到現在都沒結案?那老弟的密折專奏之權……”
“自然還在。”
焦順故作苦惱道:“小弟幾乎每日都要具本上奏,第二日再領御批回執,竟連休沐時都不得半日清閑。”
那周長史在一旁聽了這話,忽就如同泄了氣的皮球,非但滿腹惱怒不翼而飛,還生出了一肚子的惶恐。
密折專奏的事兒他自然也聽說過,可卻萬沒想到焦順都已經不參加辦案了,皇帝竟也沒有收回這特權,反倒還要天天批示。
要知道,多少一二品的大員遞上折子,最后批示下來的也不過是‘知道了’‘準奏’‘駁回’等寥寥幾個字。
然而這焦順卻……
周長史不自覺打了個激靈,非但后悔自己方才出不遜,甚至覺得王爺今兒就不該讓自己找他來!
當下一改先前的桀驁,陪笑道:“既然焦祭酒皇命在身,那下官這次便不先不打攪了,改日、改日我再親自設宴請大人吃酒!”
焦順橫了他一眼,淡然道:“周長史不是說今兒是王爺有請么?這不宣王命就……”
“這、這個……”
周長史訕笑兩聲,胡亂敷衍道:“王爺也是聽說大人年輕有為,深受陛下信重,所以才讓下官與大人多多親近。”
“只是如此?”
“便是如此!”
周長史說的斬釘截鐵,還悄悄把袖子里的策劃書往深里塞了塞。
其實他今兒找焦順來,是奉了忠順王的差遣,想讓焦順這始作俑者幫著掌掌眼,看自家要弄的輪胎買賣還有什么紕漏之處。
不過掌眼的事情也是虛的,真正的目的是想借焦順,折辱榮國府一番。
忠順王一貫做些巧取豪奪的買賣,那里看的上正經營生?
之所以要做這輪胎買賣,也不過是嫉恨寶玉勾搭了琪官,讓他生生失了心頭所好,故此刻意報復罷了,賺不賺錢都在其次。
但周長史雖然跋扈慣了,卻畢竟沒有蠢到家。
認識到焦順真正靠山是皇帝,而且受到的寵信遠超自己想象,自然而然便選擇了退縮——畢竟忠順王一開始擺出這副蠻橫姿態,就是為了避嫌,如今又怎敢往槍口上撞?
焦順見他這樣子顯然是不準備實情相告了,倒也懶得再問下去,于是皮笑肉不笑道:“這般說來,倒要多謝王爺的好意了——還請周長史回去替焦某給王爺請安問好。”
“應該的、應該的。”
周長史如今再不敢有半分猖狂,一疊聲的應了,又與賈雨村左右相陪,眾星捧月一般將焦順送出了門外。
臨上車之前,焦順忽然回頭對賈雨村笑道:“世兄這頭上怕不是什么緊箍咒,若是被種下了緊箍咒,早該一心向佛了,怎會再三心二意?”
賈雨村聞,扶著帽子反問:“那依老弟之間,我這頭上是什么?”
“依我看,分明是個幌子!”
焦順拍手輕笑道:“世兄既打了這幌子,免不得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
這分明是揶揄賈雨村兩面三刀八面玲瓏。
但賈雨村聽了,卻哈哈大笑起來,絲毫不以為意的贊道:“老弟可真是有一套,編排人都出了唱詞兒——實話不瞞你,先前我還曾疑心過,那樣板戲里的唱段是別人代筆,如今算是長見識了、長見識了。”
說著,又退后了半步,深施了一禮正色道:“這回千錯萬錯都是哥哥的錯,咱們兄弟往后還長久著呢,你且瞧我如何將功贖罪就是。”
嘖~
這老狐貍。
聽說他年輕時也是心高氣傲之人,如今卻……
焦順粗粗還了一禮,這才上了馬車,當著二人毫不隱瞞的示意車夫打道回府。
等出了巷子,他才挑起車窗往后張望,心道這事兒怕是要想法子寫進折子里才好,免得日后還有牽扯。
話說忠順王果然是飄了,他為求自保折辱勛貴軍將倒也罷了,卻怎么敢招惹到自己這皇帝心腹頭上?
正琢磨著,就見后面一騎飛馬而來,卻是位身著戎裝頭戴簪纓雉翎的貴公子——戎裝是雪緞白,簪纓是紅勝火,兩根雉翎更足有三四尺長。
等離得近了,又見那馬腹上橫放著長短兩支火槍,還有條彈藥袋從兜囊里晃晃悠悠的探出頭來。
焦順不由皺眉,心道在城外倒還罷了,城內按規制只有執行公務的龍禁衛才能荷槍實彈,除此之外,連巡防營的官兵都不得帶槍入城。
這公子哥兒是什么人,竟然敢……
剛想到這里,遠處又有十數騎追來,邊策馬狂奔邊大喊‘王爺’。
莫非是南安郡王?
早聽說他好華服、喜漁獵,可也沒想到會是這般招搖。
難道這年頭做王爺的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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