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時辰后。
出現在小廟門前的焦順,早已換了副成功人士的嘴臉,身上也從便服重新換回了六品官袍——五品的還沒做好。
這就是所謂的因人制宜。
薛姨媽羞怯天真且又顧慮頗多,若表現的太過強勢,只會嚇的她遠遠逃開;若一味的溫柔以對相敬如賓,卻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償所愿。
故此焦某人特地祭出了沖動型純情少年人設。
因為癡戀而略顯笨拙的純情少年,常常會讓年長女性產生自己占據主動的錯覺,而基于此人設進行‘笨拙又尷尬’的吹捧,則可以進一步強化這種印象,讓對方漸漸放松警惕,不至于一有風吹草動就反應過度。
這尬一點、笨一點正是其中關鍵訣竅,既然要示敵以弱,就萬萬不能表現的游刃有余,否則非但立不住人設,還會消減對方自以為掌握了主動的錯覺。
當然,僅僅降低對方的警惕性還是不夠的,關鍵時刻,就該輪到‘沖動型’這個前綴發揮功效了。
不過沖動和沖動之間,也是有區別的,要盡量表現成情難自禁,而不是色迷心竅。
在觸犯到對方底線之后,還要能果斷迅速的退縮認慫,回撤到純情人設上伏低做小,然后養精蓄銳等候下一次沖動的機會,直到徹底將其吃干抹凈……
emmm~
紙上談兵的技戰術就到這里。
說回眼前。
上回來‘探望’妙玉時,焦順本來打算以雪中送炭的親和面目提升好感,誰知換來的卻是疏遠與猜疑。
所以焦順今兒準備換一套打法。
卻說他定了定神,便上前拍響了山門。
片刻之后,廟門開了條不大的縫隙,一個仆婦從里面探出頭來,先是滿眼警惕的掃量,等確認焦順的身份之后,又勐然間從里面跳了出來,驚喜的叫道:“焦大人?!”
她滿滿堆笑的欲要往前湊,可見焦順身穿官服面容冷峻,一副不怒自威的架勢,又訕訕停住了腳,遲疑猶豫了片刻,又陪笑道:“我們姑娘剛才還提起您呢,大人快里面請!”
說著,忙又折回臺階上,把廟門左右推圓了,然后奴顏婢膝側身在前引路。
她這話倒也不算說謊。
方才妙玉確實曾提起過焦順,可卻并不是什么好話,而且也不是她自己主動提起的。
這些時日,外面因周隆一桉鬧的天翻地覆,廟里的主仆四人同樣是紛爭不斷。
兩個仆婦因先前被靜儀質疑,又不見妙玉出面主持‘公道’,原本就沒剩幾分的忠心幾乎散了個干凈。
此后她們在打短工時,賺多了就存下一多半,只拿些零頭出來應付妙玉和靜儀;若賺的少了,更是分文不肯上繳。
如此一來,妙玉和靜儀自然指不上她們供養,只能搜腸刮肚的拿東西出去典當,才能勉強維持生計。
可這今兒一件明一件的,本就遭了‘洗劫’的家底又能支撐多久?
更何況附近的當鋪還合起伙來壓價,讓主仆兩個的境遇愈發雪上加霜。
到了最近,別說是什么驅蟲的熏香了,連一早一晚兩頓飯都難以為繼。
偏南邊兒家里又始終沒個回信……
于是這天晚上,靜儀喝了兩碗米粒屈指可數的稀飯之后,終于忍不住提議去找邢岫煙施以援手。
她這個提議,十分難得的得到了兩個仆婦的鼎力支持——近來雙方差不多天天吵架,你說東我偏要說西,從來就沒像今天這么齊心過。
靜儀雖然不齒兩人的行徑,但看在目的相同的份上,也便沒有拆臺。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圍著妙玉勸了許久。
妙玉心下其實早已經動搖了。
她起初最畏懼的是那些蛇蟲鼠蟻,以至于在斷了熏香之后,一度都不敢在晚上睡覺,生生熬到白天才讓靜儀守著瞇一會兒。
然而……
在切身品嘗過餓肚子的滋味兒之后,她才發現與饑疲交迫相比,那些猙獰可怖的蟲子根本不值一提!
甚至在某個餓到心慌氣短的下午,她一度還曾萌生出要拿蟲子充饑的沖動。
這讓她在清醒之后干嘔了許久。
所以在聽到靜儀等人,提出向邢岫煙求助時,從腸胃打頭,她身上的每一處器官都在反復的唱響四個字:答應她們、答應她們、答應她們……
然而妙玉卻又實在拉不下臉來。
邢岫煙當初不過是她家租客的女兒,雙方的家境天差地別,見識才學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故此她從未將邢岫煙當成是平等的存在,不過是瞧這小姑娘還算乖巧,便順手教了些東西,當做閑極無聊之下的調劑,說穿了,和養一條寵物也無甚區別。
誰能想到短短幾年之后,她竟就淪落到要向邢岫煙‘搖尾乞憐’的境地,這卻讓妙玉情何以堪?
身心矛盾之余,便賭氣說了些尖酸刻薄的語,總結起來,無非是嘲諷邢岫煙自甘墮落的那一套,捎帶再貶低幾句焦順的出身,以及粗魯不文的品貌。
結果恰在這時,焦順突然到訪小廟。
在看到焦順昂首闊步走進來的那一刻,妙玉心下就止不住的后悔和惶恐,生怕仆婦將自己方才的語學給焦順,徹底斷去這最后的救命稻草。
在腸胃的竭力抗議下,她甚至一改從前的孤傲,準備主動說些什么緩和一下氣氛,順帶也讓兩個仆婦明白自己的真實態度。
但軟糯的語在嗓子里醞釀了半晌,最后從嘴里吐出來的卻是一句冷冰冰的質問:“你又來做什么?!”
話一出口,妙玉后悔的腸子都青了,但面上卻又習慣性的擺出了孤高冷傲的嘴臉。
呵~
焦順心下冷笑一聲,心道這假尼姑還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在外面耽擱這么久,可不只是為了換一身行頭而已。
妙玉的近況他早已經打聽清楚了,連飯都吃不飽,身邊的人更是離心離德,虧她一臉菜色的,竟還能擺出這樣桀驁不馴的嘴臉。
不過也正因此,焦順愈發期待將她這層硬殼徹底打破之后,會是怎么樣一番景象了。
心中這樣想著,焦順面上卻也是不假辭色,甚至摸出手帕掩住口鼻,裝出一副嫌棄的架勢道:“你當本官樂意來這等腌臜所在?還不是受了岫煙的托付,才不得不來!”
靜儀正腹誹小姐執迷不悟,聽到焦順提及邢岫煙,立刻抖擻精神討好的笑道:“也虧是邢姑娘惦記我們,小小姐如今也該滿月了吧?我‘師姐’也常常惦念著邢姑娘和小小姐,想要登門探視呢。”
妙玉在一旁冷著臉默然無語,心下卻期盼著靜儀能討些好處——也不用太多,只要足夠支付每天的柴米油鹽,撐到家中送來銀兩就好。
反正到時候,自己肯定會十倍奉還!
焦順掃了眼靜儀,見這清秀的我小丫頭臉上的菜色,比之妙玉還要濃郁幾分,且一張鵝蛋臉都瘦的尖了,愈發凸顯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睛。
這倒真是個忠心的,只可惜所托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