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略一遲疑,見王熙鳳已經露出了然的表情,知道瞞不過她,便干脆開門見山的道:“我說了你可別不信,如今珍大奶奶說是東府里的太太,實則如同他的外室一般!”
說著,遂將前因后果講了一遍。
王熙鳳聽的震撼無比,她原以為尤氏至多不過是和自己一樣,同焦順有什么私相授受的勾當,那知道這竟是賈珍首肯的!
現如今反倒是賈珍成了‘外人’,乃至于連尤氏剛誕下的孩子也是焦順獨資所有,并不曾學呂不韋和秦異人搞什么交叉入股。
可就算是有把柄落在他手上,可以珍大哥的為人,又怎肯一直忍讓下去?
“自然是為了順哥兒給的好處!”
平兒不屑道:“東府那邊兒雖靠修園子補了虧空,可父子二人一個比一個的能揮霍,家里便有金山銀山也撐不住!如今那府上之所以還能有盈余,全靠順哥兒張羅的木材香料生意——這買賣如今就掌握在珍大奶奶手上,這父子倆哄著她還來不及呢,又怎敢貿然翻臉?”
“當真是世事無常。”
王熙鳳聽完忍不住感嘆:“怪道你當初跟我說,這狗東西的本事非比尋常。”
又調侃道:“不想這活寶貝,倒叫你給抄著了!”
聽她習慣性的雙標,平兒也只是一笑,自去外面端了飯菜來服侍王熙鳳用飯。
…………
返回頭再說焦順。
他回到家里就嚷著要泡澡,又欲蓋彌彰的說外面實在太熱,走一遭就是滿身油汗。
結果進了東廂才發現邢岫煙幾個都不在,只有玉釧留守家中,當下就懶得再裝了,把手里的食盒丟給玉釧,直接往羅漢床上一癱,問起了邢岫煙的行蹤。
見大爺沒把那些雞零狗碎的帶回來,玉釧就知道必是又給那個野女人用上了,一面好奇是哪個下賤胚子,竟敢青天白日的跟大爺在外面胡來;一面又惋惜今兒大爺回來的太早,只怕還得按照正經排班來,輪不到自己加餐了。
聽焦順問起邢岫煙等人,她一面斟茶一面稟報:“因林姑娘有些不舒服,姨娘實在是放心不下,就去園子里探視了。”
焦順聞立刻一骨碌坐正了,皺眉道:“都這月份了,怎么還跑去探視別人?可千萬別再過了病氣!”
玉釧忙解釋:“聽說林姑娘是在河邊滑了一跤,半邊身子掉進水里了著了風寒,下午就發起燒來,倒不是什么外傳毛病——司棋、香菱、紅玉都跟了去,指定照料的周詳。”
正說著,邢岫煙就打發香菱回來稟報,說是林黛玉因高燒直犯迷糊,邢岫煙實在是放心不下,所以打算在瀟湘館守她一晚。
焦順便問:“林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就掉水里了?”
“聽說是因為二姑娘的事情走了神兒,所以才……”
“對了!”
聽香菱提起二姑娘,玉釧也忙在一旁補充道:“若不是你說起二姑娘,我還真差點忘了,下午繡橘來了一趟,說是要找司棋姐姐,我說司棋姐姐去了瀟湘館,她就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只怕找司棋是假,找自己才是真的。
但焦順既然已經做出了不再干預此事的決定,自然不會再主動回應什么,微微頷首順勢岔開話題道:“既是這樣,那你們兩個把姨娘慣用的被褥送過去——晚上都廢廢神兒,兩兩一組的分成前半夜后半夜守著她,但凡有什么不妥當的立刻稟報!”
玉釧原本正慶加班的幸機會失而復得,不想就被焦順指派到了瀟湘館里,當下苦著臉道:“我們都走了,那爺這邊兒誰來伺候?”
“不是還有個晴雯么?”
焦順不以為意的擺手道:“去把她喊過來就是。”
且不提玉釧一路上如何碎碎念,說是讓晴雯這浪蹄子占了便宜。
單說那瀟湘館里。
邢岫煙捧著肚子坐在床前的繡墩上,眼見林黛玉迷迷糊糊的哭喊母親、父親,間或也會喊寶玉和自己的名字,不由的暗暗唏噓。
這林妹妹到底還是沒能對寶玉徹底忘情!
不過這也正常,她本就是面冷心熱的人,若不動情還好,一旦動了真情便陷的極深,又豈是輕易就能超脫出來的?
邢岫煙原本并不認可焦順‘情深不壽’的說辭,可如今瞧林妹妹渾渾噩噩間聲聲泣血的樣子,不自覺就添了幾分認同。
這時雪雁送了川貝枇杷燕窩羹進來,對側坐在床頭的紫鵑道:“大夫吩咐讓用了飯再吃藥,咱們先喂姑娘用些燕窩粥吧。”
紫鵑聞就要攙扶黛玉起來。
“放著我來。”
司棋見紫鵑有些吃力,便上前替嚇了她,輕而易舉的扶起了林黛玉,又用半邊身子抵住了黛玉的后背。
紫鵑則是從雪雁手里接過燕窩羹,舀了一勺吹涼了,小心翼翼的送到林黛玉唇邊輕輕蹭動。
也不知是不是久病成習慣了,林黛玉倒是很快就張嘴把燕窩羹喝了,且還漸漸清醒了過來。
她虛弱的舉目四望,見到邢岫煙挺著大肚子守在床前,不由挺直身子歉聲道:“我不過是受了些風寒,怎么倒把姐姐給驚動了?”
“還說呢。”
邢岫煙嗔怪道:“你也知道自己是胎里弱,怎么還偏往那水邊上湊?!”
林黛玉其實是有些推人及己,從賈迎春的婚事想到了自己未來,所以一時才起了魔怔,導致不慎失足落水。
在邢岫煙面前,她自覺也沒什么好瞞著的,便咬住銀牙道:“若是落得和二姐姐一般,我倒寧可死了才好!”
“這說的什么話?”
邢岫煙板起臉來:“且不說你的婚事自有老太太做主,就算老太太不管,二老爺二太太也不至于像姑父那樣糊涂荒唐。”
林黛玉搖頭苦笑:“我自是盼著老太太長命百歲,可……二舅母本就喜歡我,如今偏又讓趙姨娘得了勢,論荒唐這府里誰能越過她去?我只怕……咳咳咳~”
“快、快給她喂兩勺燕窩羹!”
見她說著說著就咳嗽起來,邢岫煙忙捧著肚子起身,坐到了林黛玉身側,拉著她的手道:“你只管放寬心,若真有那一日,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搭救你脫離苦海!”
喂完燕窩羹,紫鵑又給林黛玉擦了嘴,林黛玉這才稍稍緩過勁來,眉目含愁的道:“姐姐的心意我銘感五內,可姐姐又能有什么法子?再說若為了我牽累到姐姐,那我還不如早早死了來的痛快。”
“小小年紀說什么死啊活的?”
邢岫煙猶豫了片刻,一咬牙道:“不瞞妹妹說,我倒真有個釜底抽薪的法子。”
說著,示意司棋和紫鵑暫且退了出去,這才又繼續道:“我們爺當初為了襲爵不得不改成焦姓,可來家也只他一根獨苗,這祖上的香火總不能棄之不顧吧?所以……”
她雖沒直接把話徹底點透,但林黛玉已經聽出了內里的含義,當下露出詫異又有些尷尬的模樣,訕訕道:“這、這……這怕是……”
邢岫煙說完心下就吊著一口氣,生怕黛玉反應激烈,如今見她雖看上去并不情愿,卻也沒有為此惱怒的樣子,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旋即又正色道:“其實依著老爺太太的意思,是要選個好生養的女子過門,但以妹妹這樣的品貌出身……這不過是沒辦法的辦法,有老太太照管著,妹妹想必是能尋個好夫家的。”
說到半截,邢岫煙臨時又改了口,一來她看出林黛玉對此有些排斥,二來她自己其實打心底,也希望林黛玉能有個更好的歸宿。
而見邢岫煙慌忙改口,林黛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經這一年來的交往,邢岫煙已經代替日漸疏遠的寶玉,成了她最信賴親近的人,何況邢姐姐也是看自己為未來擔憂,這才一時出此下策的。
再說經過邢岫煙和司棋、香菱、玉釧等人的描述渲染,林黛玉對焦順的觀感也有了巨大轉變——先前只當他是個走運的奴才,如今卻把焦順當成了不學有術的怪才,對家中女子溫柔體貼不下寶玉,更比寶玉多了一份擔當。
于是她半開玩笑的道:“那咱們說好了,若以后真有那一日,我就到焦家投靠姐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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