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煙苦笑道:“云姑娘畢竟還小,總要兩三年后才能完婚,老人家擔心自己看不見焦家嫡子出生,難免說些醉話胡話,妹妹千萬莫往心里去——我們老爺太太,知道這事兒可都是高興的不得了呢。”
“原來如此。”
林黛玉微微頷首,心說這老人家忒也不會看個眉眼高低,怪不得以他過往的功績,還會在寧國府里落得人憎狗嫌。
這時一旁的紫鵑雪雁兩個,心下卻也頗不平靜。
雪雁就不比說了,近來正努力促成姑娘和焦大爺呢,不想竟遭了這當頭一棒,心里自然郁悶的緊。
至于紫鵑。
按說她得了這消息,應該十分歡喜才對,可實際上她聽說史家垂青焦順,要把云姑娘嫁給他之后,心里頭就空落落的,像是丟了什么要緊的物件,
…………
焦家托神武將軍向保齡侯府提親的消息,不幾日便傳遍了榮國府,因先前就有流蜚語,下人們倒并不覺得詫異,反紛紛得意自己有先見之明。
姑娘們驚詫之余,又都向史湘云賀喜,嚷著要吃她的喜酒。
唯獨迎春失魂落魄黯然神傷。
這天她正在家捧著《太上感應篇》發愣,忽然就得了消息,說是林黛玉和史湘云聯名請大家過去,有頂要緊的事情要宣布。
迎春不明所以,忙領著繡橘匆匆趕到了老太太院里。
進門就見連同賈寶玉和邢岫煙在內,眾姐妹正興高采烈的議論著要起什么紅梅詩社。
賈寶玉直激動的上躥下跳,連說這才是正經事情,一時早把什么禪機忘了個干凈。
因眾人為了誰來做社長爭辯不休,邢岫煙便表示:這詩社里總該有個德高穩重的鎮著才成。
林黛玉立刻就提出要請李紈來做總裁官,旁人紛紛叫好,偏賈寶玉另有人選,極力向眾人推薦妙玉入社,又大贊她的文才極好,詩中雜了一股出塵之氣,使人解憂忘愁心向往之。
史湘云不由詫異道:“你什么時候又和她好上了?上回咱們去了櫳翠庵里,她明明冷冰冰的,倒好似咱們高攀了她似的!”
賈寶玉連忙解釋:“她只是心性高潔,不喜熱鬧罷了,內里實是個熱心腸,前兩日我在櫳翠庵附近湊巧撞見她,她因見我滿臉苦悶,便隨口開解了我一番——其中有些道理,我竟是聞所未聞,當時便覺得茅塞頓開。”
說著,這呆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道理,竟又發起癡來。
薛寶釵因想起姨媽的托付,生怕他又陷在這里面,忙佯怒道:“你這話是什么道理,難道獨她品行高潔,我們就都是俗人了不成?”
史湘云也跟著叉腰質問。
唬的賈寶玉連連擺手,表示自己絕沒有這個意思,偏他一轉頭又躬身沖邢岫煙笑道:“這事兒只怕要還著落在邢姐姐頭上,畢竟你和她是故交好友,彼此……”
“寶兄弟高看我了。”
邢岫煙有些冷淡的打斷了他的話,搖頭道:“她因嫌我自輕自賤,幾次登門都冷嘲熱諷的,倒是寶兄弟偶然閑逛,竟就能蒙她放下身段指點迷津,足見彼此投緣。”
但只是碰釘子也還罷了,主要是邢岫煙明明已經把寶玉過往的事跡——尤其是莽撞糊涂害死金釧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妙玉,妙玉卻仍是對其另眼相看。
而自己迫于無奈給焦順做妾,在妙玉眼中就成了自甘墮落之舉。
十年貧寒相知相守,寧不如榮國府的紅粉公子一面之緣,偏她還滿口的眾生平等無貴賤之分,便邢岫煙再怎么寬容大度,也禁不住心生寒意。
賈寶玉沒想到會在邢岫煙這里碰壁,一時正尷尬的不知該如何是好,眾人卻突然得了賈政傳召。
他還以為偷偷起詩社的事情‘發了’,當場嚇的魂不附體抖若篩糠。
結果到了賈政屋里,才知道是元春怕大觀園就此封存荒廢了,特意下旨讓寶玉和眾姐妹搬到院子里去住。
寶玉登時又濁氣下沉喜上眉梢,賈政見他忍俊不禁的樣子,板起臉來就要呵斥,旁邊王夫人忙輕咳了一聲。
賈政這才想起寶玉近來悶在家里,小小年紀竟起了避世的心思,自己若再催促他讀書,只怕愈發惹得他起了逆反心理。
若再往日,打上幾頓就好了。
可如今他三不五時就要進宮面圣,若還不等糾正好三觀,就先在皇帝面前鬧起來,卻如何是好?
當下忙放緩了語氣,強笑道:“你如今年紀也大了,尋師訪友的事情也該學著做,不要整日里悶在家中死讀書——只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少去,那一起子混朋狗友更要少交!”
賈寶玉一時只以為聽岔了,直到賈政又冷哼了一聲,這才急忙恭聲應了。
瞧他這渾渾噩噩的,賈政愈發放心不下,等打發走眾人之后,又專門找來寶玉的奶哥哥李貴,叮囑他把寶玉每天的行止報給自己。
而另一邊兒,王夫人也專門把李紈找了來,表示大觀園里若沒個正經管事兒的,她到底還是放心不下,因此想讓李紈也住進大觀園里,替自己管束著寶玉和這幾個妹妹們。
說完之后,王夫人想了想,又刻意叮囑道:“姑娘們如今也大了,往后有些事情也要提防,萬不能再像從前一般不知忌諱——先前這府上就鬧出不少亂七八糟的閑話,你們別院里可完不能再這般了!”
李紈自是滿口應了,宣稱必要讓大觀園海晏河清!
結果搬進大觀園的第二天,李紈便與焦順在紅香圃里大戰了三百回合。
事后,她也好奇焦順是怎么摸進院子里的。
焦順卻不肯吐露楊氏的存在,只說是山人自有妙計,又試探李紈身邊可有‘銀蝶’一般的人物,免得日后聯絡起來百般麻煩。
于是沒幾日功夫,焦順又在藕香榭里,半推半就的收用了素云。
自此,外有楊氏為援,內有素云接應,焦順夜入大觀園竟似探囊取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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