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頗有些幽怨的道:“焦大爺三天兩頭的把寶二爺往衙門里領,但凡有空又要去侍奉太太、老太太,他既不得閑,那茗煙又怎會有機會犯錯?”
“這還怪到我們頭上來了?”
玉釧撇嘴:“明明是政老爺臨行前交代下,讓我們爺幫著管束寶二爺來著——總之,姐姐最好想些法子,免得讓我們爺等急了。”
晴雯還待回話,卻聽里面寶玉嚷道:“我又不稀罕什么功勞、名聲的!一個個偏哄了我去,莫非是要逼死我不成?!”
眼見著玉釧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晴雯忙訕笑著解釋:“寶二爺什么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多半是睡糊涂了還沒醒透呢。”
玉釧暗暗腹誹,這等人前顯圣又無需擔什么責任的好事兒,旁人打破頭還搶不到呢,偏這寶玉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錯非是想著自家還要寄人籬下,真恨不能賭氣揚長而去。
忽的,她想起了什么,忙道:“你進去說一聲,就說今兒率隊的是北靜王,王爺的顏面總還是要顧及的。”
晴雯雖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按照她的建議,進屋把這話說了。
不多時,就聽寶玉又在屋里嚷道:“我前兒去北靜王府穿的那身呢?快快尋來,別誤了王爺的公事!”
嘁~
這爛泥扶不上墻的公子哥兒,果然和那北靜王關系非同一般,偏只自家姐姐掩耳盜鈴不肯相信!
玉釧想起至今還未緩和的姐妹關系,不由愈發看不慣賈寶玉的所作所為——要不說世事無常人心易變呢,直到去年九月被調去焦家之前,她心中最仰慕的其實就是寶玉。
故此等晴雯自里面出來,玉釧就直接起身告辭而去。
只是她離開沒多久,就又被喚了回來。
卻原來賈寶玉要人前顯圣的消息,很快便在府里不脛而走,寶釵黛玉湘云三春等人聽聞,紛紛找過來探問真假。
偏寶玉先前一心抗拒抵觸,事先不曾在人前吐露分毫,襲人也只是一知半解的,于是只好又請了玉釧回來詢問究竟。
待玉釧把知道的全都道了出來。
眾女卻是神情各異,欣喜憂慮者各占其半。
林黛玉頭一個開口道:“怎么偏選了他去,這若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出了洋相……”
“林姑娘放心!”
玉釧忙拍著胸脯保證道:“我們爺早兩個月就讓寶二爺參與其中,這半個月更是早早打了草稿,讓寶二爺爛熟于胸——再加上有我們爺、蕓公子從旁看顧,指定能得個好彩頭!”
聽說焦順早有安排,眾人的憂心登時去了七成。
探春忍不住打聽道:“如此說來,這事兒并非適逢其會,而是你們爺早就算計好了的?他怎么就能提前兩個月,料到洋鬼子會對這些感興趣?”
“可不止兩個月呢!”
玉釧忙又解釋:“去年烏西人的鐵甲火輪船鬧海的時候,我們爺就猜到兩下里必定還要打一場,因此得閑就鉆研烏西國的事兒,到如今只怕四方館里那些進士老爺,都未必有我們爺懂得多呢!”
先前因寶釵的語,探春就對這焦順改了觀感,如今聽他竟如此料事如神,提前幾個月就針對烏西人做好了準備,倒愈發對其欽佩起來。
薛寶釵這時關注的卻是另一方面,滿臉欣慰的感慨著:“寶兄弟這回可真是長進了,若換了以前,這等事他只怕是有多遠躲多遠。”
“可也是呢。”
林黛玉接茬道:“他會這么乖乖聽話,我卻是不信的。”
語間,仍是透著憂心。
“是極、是極。”
史湘云故作正經的點頭道:“寶哥哥往常只聽林姐姐的,我們說什么都當是耳旁風。”
“你這饒舌的,看我不……”
因見林黛玉跺腳要惱,玉釧忙道:“我們爺自是花了不少心思,先前還特意請了太太出面,這才哄的寶二爺就范。”
“我說呢。”
林黛玉登時忘了湘云,愁眉不展道:“那烏西人聽說紅眉綠眼茹毛飲血,比山里的野人還粗俗些,若把他嚇出個好歹,卻如何是好?這等事情偏怎么就選了他……”
正說著,忽見王熙鳳挑簾子進來,揚帕子點指著道:“好啊,我說怎么一個個不見人影,感情都在這兒藏著呢!走走走,都跟我去老太太哪兒——老太太聽說寶兄弟的事兒,已經派林之孝帶人去衙門里守著了,有什么好消息立刻就能傳回來!”
說著,又專門對玉釧道:“你也來,老太太正愁問不出究竟呢!寶兄弟也是的,這么大的事情竟還瞞著家里邊兒!”
經她這一打岔,黛玉自不好再說什么,只能同眾姐妹一道趕奔老太太屋里。
就見非只是老太太,邢氏、王氏、李紈、尤氏等東西二府的體面婦人,也早都云集于此,一個個喜氣洋洋的,竟不比宮里娘娘獲封貴妃時差了多少。
這倒也難怪,榮寧二府年輕一代的男子,也著實缺一個能挑大梁的——雖說這回即便是露了臉,也未必真就能上達天聽,可能有個不錯的開端總是好事。
卻說這一進門,王夫人就愛屋及烏上前拉住了玉釧,喜笑顏開的道:“你可算是來了,香菱那丫頭一問三不知,偏我也只是聽順哥兒提過些皮毛,老太太方才問不明白,正沖我們發脾氣呢。”
說著,親自將其引到了老太太跟前,和早就被找來的香菱并肩而立。
原本因為焦家與賴家不睦,老太太最近對焦順一直是不聞不問,但今兒卻徹底改了顏色,和藹可親的拉著玉釧問長問短的。
看到這一幕,誰還不知道等過了今天之后,焦順在府上的行情又要看漲?
于是倒有兩個女子同時想到:他若真能把寶兄弟寶哥哥調教出息了,府上未嘗舍不得嫁個庶女過去,進一步綁定雙方的關系。
于是一個霞飛雙頰、一個面顯猶豫。
內中又有婦人暗道,他若能如此幫襯提點自家兒子,何愁哥兒以后的前程?
只是……
這世上總沒有一直平白無故受人恩惠的道理,總要有來有往才是正理。
可自己又有什么能給他的?
婦人忽的想起些什么,一時心頭突突亂跳,兩條腿兒也幾乎并不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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