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辰時了,內務府才著太監姍姍來遲地送到,那個小太監看著面生,跪在地上托著紅漆盤里的華袍,氣喘道:“稟晉王、王妃,原來做好一件,但司衣局的一個奴婢貪睡給滴上燭油了,娘娘已經處罰了那個懶奴婢,讓司衣局重新又做了一件,這件吉服可是方才繡好的。”
我給那個小太監打了賞,那小太監一溜煙地跑了。那是一件藕荷色的親王五龍團福字緞袍,五條杏黃金龍,穿云破霧,繡功卓然。
薇薇跪在地上,給非白理著袍子,小玉和姽婳幫我梳一個高雅的百荷髻,非白正好著裝完畢,扭過身子從鏡子看到我,不由出聲贊道:“這發飾可真漂亮。”
我虛瞟了他一眼,他嘻嘻一笑,“可是人更漂亮呢。”
明知他是調侃我,卻心中一喜,口中輕怨道:“只是太煩瑣了些,我坐得脖子可酸了。”
薇薇取了紫金王冠,為非白正了冠,拿了燭火照,忽地愣在那里,慢慢地眼睛里涌出一股恐懼的神色來,“殿下,這袍子好像不對。”
“這是隱花裙,奴婢以前在前朝鴆太子1還是宣王的時候侍駕,因鴆太子喜歡奴婢的‘蟲花舞’,便賞給奴婢一件白蝶穿花隱裙,正面光下照著,只見蝶舞不見花兒,因為花經和地經的色澤相近,須得拿燭火從側面照著,才能看到里面隱藏的花樣兒,”薇薇蒼白著一張小臉,把緞袍放到背光處,又點了一根燭火,從側面照著,比給我們看,“請殿下娘娘看這里,這不是四爪親王服,可真真的只有圣上才能穿的五爪云龍紋。因是藕白色緞子,不容易發現,晚上喜宴,燭火是擺在主子身后的,一定會讓人看到那只隱著的爪子。前番殿下王師凱旋,軍功至偉,今番又治理黃河有功,外頭都曉殿下功名正盛,這下可是會被人說殿下逾制,讓皇上以為殿下驕狂。”
我平生第一次看到隱花裙,以前只知白居易《繚綾》詩云:
異彩奇紋相隱映,轉側看花花不定。
不過,如今我也無心欣賞華裙了,只駭得面色蒼白。
這時距開宴時間只有兩個時辰了。這是內務府賞下的新袍子,也是皇貴妃的賞賜,不著裝出席是冒犯,也是犯規矩的。可是如今是不可能再變出一件一模一樣的了。
大家都有點慌了神。這時候,我們的薇薇女俠站出來,鼓起勇氣說:“殿下,所幸這袍子上只有五條龍,總共二十個龍爪子,且不是很大,奴婢刺繡尚可,奴婢知道小玉也不錯,不如二人在隱匿的龍爪上繡朵小云紋,一個時辰可以補完。”
非白沉吟片刻,點頭同意了。
這件事我同非白都不想張揚,于是我同姽婳、小玉、薇薇一起找著了同色的經線,然后商定大小尺寸,一人拿半幅袍子補了上去。我同姽婳撐著火燭為她們照著,等在外面多時的青媚和齊放見我們沒有出來,便進來請示。我便向他們解釋了一通,青媚皺了皺眉,冷聲道:“皇貴妃這一著棋真狠。”
齊放背著手像大丈夫,道:“你又不善縫補,還不快幫著主子照亮火燭。”
我們那不可一世的青王橫了他一眼,卻乖乖地從非白手上接過燭火,而齊放從我手上接過燭火,我和非白從人堆里抽出,著吳如涂到前面同史慶陪打聲招呼,就說這幾天下雨,馬車陷泥地兒里了,馬上便到,請他在皇帝面前美幾句。
還剩半個時辰,終于補完了,我們再次檢查一遍,沒有問題。非白早讓吳如涂在外面準備了馬,“坐車太費時間了,我們騎馬一起去。”
于是非白便同我共乘一匹馬。我一路上死命抱著我的發髻,但到雙輝東貴樓時,頭發還是散了下來。史慶陪快速為我們引路到一間宮女的房間,姽婳和小玉便快速地為我抖了雪,拿走了義髻,為我梳了一個略顯簡單的盤云髻,插上金步搖,草草綴上金珠蟲草網,余發編成個大辮子,辮上每節點著珍珠。
進得大殿,我們算是最晚到了,行了大禮,皇帝笑瞇瞇地免了我們的禮,然后那雙銳利的鳳目在我和非白身上轉了兩眼道:“剛回來那日你們倆又黑又瘦的,不想這幾日臉色就補回來了,今日里紅撲撲的更是喜人啊,還是長安的米水養人。”
我們倆一路駕大宛寶駒狂奔而來,相當于坐現代的4f賽車飛過來的,臉色能不好嗎?我們都一陣呵呵傻笑,說是沾了圣上的壽光。圣上自然更高興了,又說道:“木槿這發飾倒很清爽啊。”
還是非白幫我解的圍,笑道:“今日本是上元佳節,她本已大做打扮的,只是被兒臣訓斥一番。”
圣上哦了一聲,展開一絲柔和笑意,鳳目靜靜等著非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