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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二章 又綠江南岸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紅勝火,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永業九年二月第一場雨,下得有些急,順便奇怪地夾著些細小的冰豆子,砸得人臉上微微疼了些,京口古城的綠意似乎被催動了起來,就連青石板的縫隙里,那野草也被連下幾天的雨催促得漸漸冒了尖,掙扎著來迎來了自東庭北方三年大旱后的第一個天,西津大街上行人早已奔到檐下躲雨,小符天已晚,也早早收了小車,消失地無影無蹤。

      平日熱鬧的街上,空空如也,唯有頭上插根稻草的豆子,守在一具腐爛的男尸首旁,身上舉著一塊木板,“賣身葬父”。

      冰豆子下完了,那雨唏唏哩哩地照常下著,山東府這三年大旱,糧食顆粒無收,朝庭賑糧遲遲發不下來,豆子一家只好將兩畝薄田賤賣給大戶,前一年過后,豆子一家貧病交加,接著賣房,賣家什,去年,一家四口從山東府往京都逃難,幾個月前,娘親死在逃難路上,為了救爹爹和豆子,被馬賊擄去了,然后八天前,爹爹終于也去了。

      雨稀哩哩地往下倒著,豆子餓得臉皮發青,眼前全是一片灰暗,他張口接了些雨水,將破草席往爹爹的身體上拉了拉。

      幾個書生頂著油傘,一路上咒著這個鬼天氣過來,豆子強忍著胃中的翻騰,精神地坐直了身體,可惜那幾個書生在他面前目不斜視地如風而過,沒有停留半刻,豆子失望地縮回了身體,望著遠去的人影,忽發奇想,爹爹會不會醒過來,然后帶著他就離開這個鬼地方,回山東去呢?

      遠遠的青石板的街道上出現了一輛疾馳的馬車,朱漆紅頂,馬車前后各有兩個勁裝騎士,跨著四匹高頭大馬,神嚴峻。

      豆子忽發奇想,反正今天自個兒再賣不出去,橫豎也是一死,不如沖上試試運氣,實在不行,死在這輛車下便也了事,好去找爹爹,娘娘還有。

      他見那馬車近了,一下子沖了上去,馬受了驚,直立起來,他閉上眼睛大聲說道:“大爺,請買了小的去吧。”

      駕車的馬夫揭開向篼笠,露出老鼠一般的眼睛,嚇了一跳,怒道:“哪里來的小子,不要命啦?”

      話音未落,左側早有一個騎士出列,提起豆子的前襟,把他從馬蹄子底下險險地撈了出來,卻見是一個面目十分清俊的青年,神嚴峻,聲音冷咧:“快回話,你是何人,敢攔我家主人的車輦?”

      豆子忍住難受,他看到轅軸上隱約刻著一個他不認識的古字,不由流淚道:“求爺買了我,好讓我葬了我爹爹,愿為大爺做牛做馬。”

      “小放!出什么事了?”一陣柔耗聲音從車輦里傳來,豆子一愣,只覺得這是他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卻又無法肯定這聲音是男是:“張太守有急事相邀,莫要誤了時辰。”

      豆子暗想,莫不是一位夫人吧,可惜那個握著他的那個大手太緊了,在他失去知覺前,心里還想著他們會不會將他葫爹葬在一起?

      一陣氣中,豆子幽幽醒了過來,卻見自己正在雕梁畫柱的一間屋子里,房間里熏著一種他叫不出的,只覺通體舒暢,頭坐著一個極的孩,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一雙杏似的水靈雙瞳正盯著他看,豆子不由想,莫非是自己死了,不然那里會到這樣漂亮的屋子里,想到這里,豆子不由得脫口而出:“神仙,這里是哪里?”

      那個孩咯咯笑了半天才到:“你這個呆孩子,沒想到這么會說話,你在墨園里,此處是我家先生在京口的別苑,我叫小玉。”

      “小玉,你家先生是誰?我怎么會在這里呢?”

      “我家先生是君莫問,你在街上賣身葬父,撞上了我家先生的馬車了,你忘了嗎??”

      豆子想起了來龍去脈,想起爹爹,便一跳而起:“我爹爹他?”

      那個孩凝住了笑臉:“我家先生敬你是個孝子,已經將你爹爹好好發葬了,你本身有些癆病,不過我家先生已請郎中替你治了,再過幾天就好了。”

      那個孩看了看沉默的豆子,上前遞上一碗藥:“別難過了,我家先生是好人,不會為難你的,我叫小玉,也是一個孤兒,你莫要怛心,你若不喜歡跟著我家先生,當面告訴他就好。”

      豆子悶著頭喝著藥,然后問道:“你家君莫問先生可是江南有名的絲茶大戶,君莫問?”

      “對,雖說我家君先生在東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卻想不到連你這個小毛孩子也知道。”

      “我爹爹曾對我說過,有同鄉在逃難時都說南方君爺施粥,我們還本想往南逃難去的。”豆子喃喃地說道,頭又開始昏了起來,小玉說他還沒好凈,便又躺了下來。

      過了了幾日,豆子出得房門,跟著小玉經過一個蔥蘢的園,鮮怒放,他有些惆悵地覺得原來天已來了。

      經過一個回字廊,來到一間大房,先在外間靜靜等著,簾外站著那個在大雨中拎起他的健壯漢子,他記得小玉說過,這是君先生的齊姓護衛。

      齊護衛的雙目正犀利地向他射來,他不由打了個哆嗦,趕緊低下頭,一會兒,里面喚茶,小玉諾了一聲,叫豆子好生坐著,轉身出去,過了一會兒,乖巧地托著個紅泥漆盤,上面放著兩杯茶進去,水晶珠簾微晃著,豆子大著膽子抬起頭看了一眼,卻見一人身穿家常團福字緞白衣,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一本帳冊,旁邊坐著一個沒見過的青衣斯文青年,兩人時而細聲細語地談著,時而斂聲看著帳冊。

      內間的青銅雙螭圓耳大熏爐燃著那種豆子已經習慣了,但依然不知名的,一個金的大柜子下面還掛著一個金的馱子,來來去去的晃著,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正當他昏昏睡時,那個大柜子發出沉沉地當當聲,豆子驚醒了,嚇得叫了一聲,從椅子上跌下來。

      “外面是何人?”水晶簾中發出問聲,門外那個健漢回道:“回主子,是上次賣身葬父的孩子,今天您早上還要說要見呢?”

      里面說了聲,好,把他帶進來吧。小玉便過來將豆子帶了進來,豆子跪在那里,那兩人在他臉上脧巡著,心中慢慢忐忑不安起來。

      “抬起頭來?”一人柔聲說道,豆子記得正是那日雨中的馬車里傳出來的聲音。

      他抬起頭來,卻見兩個白白凈凈的書生坐在燈下,右面一人圓臉,劍眉星眼,甚是斯文俊,面上雖笑著,可那眼神卻沒有笑意,左首一人的五遠不及右面的青年俊,甚至那個兇巴澳齊侍衛都要比他好看得多,可是那人在燈光下那絲笑容,卻是眉在笑,眼在笑,整張臉都柔賀笑著,讓人感到說不出的舒服,他對豆子開口道:“你身體好些了?”

      豆子記起了這正是那個雨天,車廂里傳出來的聲音,心想這便是君莫問了,但恭敬地叩了一個頭:“謝君爺,豆子好多了。”

      那人點點頭,又問道:“你可曾看過你的父親了?”

      豆子含淚點點頭。

      君莫問又陸續問了他大名,哪里人氏,今年多大,可識過字,豆子老實地一一答來,大名田大豆,山東濰縣人氏,今年十一歲,不曾識字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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