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兩萬!兩萬!”
少女清而脆的聲音,仿佛一串銀鈴,搖碎了整條巷子清晨獨有的岑寂。一條流浪狗抬起頭來看看,又夾著尾巴去刨垃圾堆里的西瓜皮,驚動了一群綠頭蒼蠅“嗡”地亂飛起來。有幾只撞到少女白底藍條的校服上,她拿手趕開,自顧自仰著臉又叫:“兩萬!”
“吱呀”一聲,古舊發黑的木窗被人推開,露出少年雞窩一樣的頭,他揉著惺忪的眼睛問:“阿云,你今天不是中考嗎?”
“笨!所以才提前來叫你起床啊!”少女的臉龐在朝陽的映襯下,寶石般的眸子熠熠生輝,“你別忘了給你阿婆煎藥。”
“哎!”
“還有我昨天給了黃六叔十塊錢,讓他今天給你留條新鮮的魚,你別忘了去拿。”
少年皺起眉:“你哪兒來的錢?”
“不要你管!”少女晶瑩的臉龐被朝霞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緋紅,“我要走了。”
“等一下。”少年扒了扒雞窩樣的亂發,然后消失在黑洞洞的窗口。等他重新出現的時候,手里已經托了一盒糕點。精美的包裝盒跟破破爛爛的木樓形成鮮明的對比,在歪歪扭扭的陳舊窗口,仿佛落在垃圾堆里的一朵鮮花。少年咧開嘴,笑得露出潔白的牙齒:“今天過節,我給你買了盒綠豆糕。”然后拿了只籃子,系上繩子,小心翼翼地將糕點降下來。
少女將糕點捧出來,精致的盒子泛著絲絨華貴的光澤,這次輪到她皺眉了,仰起臉問:“你哪兒來的錢?”
“你別操心了。”少年在窗口擦了一把黝黑臉龐上的汗珠,“反正他們說這個是名牌貨,可好吃了,你嘗嘗吧。”
少女的眉蹙起來:“你又去賭錢了?”
少年撓了撓頭,支支吾吾還沒有說話,少女臉色一沉,把那糕點往地上一放,轉身就走了。
少年追下樓來,巷子里已經空無一人,只有毛色灰黑骯臟的流浪狗在用濕濕的鼻子拱著地上精美的糕點盒。
“滾!”少年懊惱地沖狗吼了一聲。空落落的巷子沐浴在剛升起的太陽里,一切都顯得黯然失色。
“啊!啊!不要,不要啊!啊……啊……”
“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啊!”
……
凄厲的尖叫令一幫女孩子花容失色,所有人面面相覷,舞蹈老師揚著頭:“下一個!”
云佳戰戰兢兢地站出來。校慶一百一十周年,她們系女生又多,幾乎所有人都安排了節目,云佳面容姣好,身材勻稱,于是被挑去伴舞。
誰知遇上要劈腿這么慘無人道的事情,也不管她們這些大二女生老胳膊老腿是不是受得了。
就在她心驚肉跳的時候,舞蹈室外突然有人叫:“云佳!中文系云佳!下面有人找!”
簡直是天降綸音!
云佳連忙對舞蹈老師說:“老師,我出去一下。”
舞蹈老師正憂心忡忡,這群學生連劈腿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不了,還跳什么舞啊,馬上就到校慶晚會了,到時候豈不是在黨和國家領導人面前丟臉嗎?于是心不在焉就點了點頭。
云佳一看老師點頭,如獲大赦逃之夭夭。
她一口氣跑下樓梯,臉上倒出了汗。嶄新的跑車邊站著個人,背對著她正抽煙。
“嘿!”
她跳起來才拍到他的肩頭。這小子越長越高,從她上初中后就跟竹筍一樣,噌噌地往上躥,等她考進大學,他已經躥到183公分,比她整整高了一個頭。
三月的下午,太陽很好,氣溫還是很低,他倒只穿了件西服。這小子穿西服也沒個正經樣,衣領處露出里面皺巴巴的真絲襯衣,云佳拿兩根手指戳著那襯衣:“什么衣服都能被你穿成腌菜。”
他委屈地掩住衣襟:“干什么,男女授受不親!”
“呸!”她跳起來又拍了他的頭,“你再說一句試試。”
“這么兇,小心嫁不出去!”
“要你管!”云佳豪氣干云,“就憑我,堂堂p大中文系十大系花之一,要樣貌有樣貌,要才華有才華,嫁不出去才怪!”
他斜睨:“你們系是不是一共才有十個女生?”
云佳惱羞成怒,一腳踹在他的跑車上:“呸!”
沒想到鋼圈正好抵在她腳趾上,痛得她抱腳跳,他哈哈笑,云佳氣得眼圈都紅了:“樓兩萬!你太沒良心了。”誰知他突然一伸手,她只覺得身子一輕,他竟然將她打橫抱起來,他身上的氣息頓時籠罩了她,涌入她的全部呼吸,既陌生又熟悉,嚇得她結結巴巴:“你……你想干嗎……”
“我想……”他微微瞇起眼睛,琥珀色的眸子在早春的陽光下仿佛獵豹,繃滿伺機而動的精光,“我就是想……”他的頭慢慢低下來,嚇得她連閉眼都忘了,只覺得視線里他的臉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啊!”
伴隨著她尖厲的嗓音,他手一松,將她扔進跑車里,扔得她七葷八素,差點沒滾到車座底下去。
他大笑著上車,她好不容易爬起來剛坐到座椅上,他一腳油門接著一腳剎車,她差點又跌下去,氣得她只差要哭:“樓兩萬你就是個大混蛋!”發動機的轟鳴將她的聲音湮沒,她咬牙切齒地想,總有天自己會報這一箭之仇。
樓兩萬招搖的新跑車在一周內成為云佳她們寢室的主要議論對象。誰讓這小子騷包,開著百來萬的敞篷跑車到學校來找她,被寢室室友看到,
人人夸張:“哇!云佳,沒想到你的男朋友這么帥!又這么有錢!太有型了!”
“樓兩萬他不是我男朋友,他就是我小時候的鄰居。”
有人好奇地問:“兩萬?他名字叫兩萬?真的假的?”
“是啊,他就叫樓兩萬,是真的。他媽媽生他之前在桌子上打麻將,正好摸到一張兩萬,海底撈杠開耶,把牌往桌上一拍,樂極生悲,動了胎氣,就生了他。”
“啊?這么有傳奇性啊!”
“是啊,所以原來在我們巷子里他有個外號,就叫‘海底撈’。”
“噗!”
“哈哈哈……”
“不會吧……”
一雙雙花癡的眼睛熱切地盯著云佳,云佳只覺得渾身不自在。至于嗎,就是一個騷包的樓兩萬,至于讓寢室里一幫姐妹都向往成這副模樣嗎……于是她故意正了正臉色,說:“你們別看他人模狗樣的,其實他是開賭場的,這城里地下賭場有一大半都是他的,他是黑社會。”
這次總該嚇倒這些花癡的姑娘們了吧?誰知——
“嘩!”
“天啊!”
“太帥了!黑社會!”
“為什么黑社會大哥都是這么帥啊?介紹他給我們!”
“對對!介紹他給我們認識嘛!”
“我小時候就一直夢想找個有情有義的黑社會大哥做男朋友!”
“就是!太帥了!”
云佳覺得自己徹底要抽了,什么啊,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大學生,個個對黑社會垂涎三尺。
于是在全寢室姐妹的強烈要求下,她不得不給樓兩萬打了個電話。
樓兩萬接到她的電話還是挺高興的:“怎么了?”
“我們寢室想讓你請吃飯,就這個周末晚上,你有時間嗎?”不等他答話,又急急地說,“你要沒空就算了。”
“有空,有空,當然有空。”樓兩萬忙不迭地問,“你們要吃什么?我叫人訂位置。”
云佳覺得十分懊惱,掩著聽筒問全寢室:“你們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
“就是!”
“隨便好了!”
只好說女人花癡起來真是不可理喻,云佳于是告訴樓兩萬:“她們說隨便,你看著辦吧。”
“行!”樓兩萬答應得很干脆,“到時候我來接你們!”
樓兩萬還真把這事當成件事了,周末的時候特意帶著司機開著房車來接她們。于是寢室里的兩千只鴨子突然就變成了四只鵪鶉,個個淺笑含羞,跟著云佳魚貫而出,沒半點平常唧唧喳喳的模樣。
樓兩萬這次真下了本錢,請她們吃生猛海鮮,還連連自謙說:“粗茶淡飯,招呼不周。”云佳這兩年跟他吃得多,知道這桌菜大約又是自己全年的學費,于是在心里一邊罵他虛偽一邊看他招呼寢室同學們吃菜喝飲料。處處周到,風度翩翩,要不是她太清楚他這十幾年的底細,還以為這小子真是一紳士。
裝樣!
飯吃到一半終于熱鬧起來,寢室里的女生都沒了起初的拘謹,個個問東問西,還有人大著膽子要求樓兩萬表演一下賭技,樓兩萬只是笑,說:“我不賭的。”
“為什么啊?”
“我答應過一個人,我答應她再不賭了。”
“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