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惹小瑾生氣了?!”沈夫人柳眉倒豎,怒視她大兒子。
“我沒有啊。”沈千楓大感冤枉,捧在手里疼都來不及,哪里還舍得鬧別扭。
“那他怎么早飯都沒吃都出去了。”沈夫人道,“去干嘛了?”
“我不知道。”沈千楓搖頭。
沈夫人立刻用“這你都不知道居然還說沒吵架”之類的眼神看他。
沈千楓哭笑不得,“又不是小孩子,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總不能一直待在山莊。最近天氣熱有不少人都中暑,他大概是去仁義堂坐診,晚些就會回來了。”
仁義堂是城里最大的善堂,平日里經常會有富戶在這里放油放米,而在每月月初的時候,葉瑾也經常會去幫大家看看病開開藥,因此百姓對他都極為尊敬。
等看完最后一個病人,天上日頭也已經漸漸西沉,葉瑾站起來活動了一□子骨,剛想著收拾東西回去,暗衛卻在門口道,“谷主,還有個……病人。”語調有些猶豫,像是不知道要如何描述。
“還有人?”葉瑾坐回去,“讓他進來吧。”
“進去吧,不要亂吵。”暗衛打開門,卻擠擠攘攘跑進來幾個七八歲的小孩子。
葉瑾見狀有些意外,不過他向來就喜歡小孩,最近又趕上沈晗跟著老莊主出去訪友,原本就想得慌,所以笑瞇瞇道,“誰生病了呀?”
“它。”一個小男孩遞過來一只小猴子。
葉瑾:……
“它真的生病了。”見葉瑾半天不接手,另一個小娃娃急道,“被鞭子打出來的傷口,都不能走了。”
葉瑾將小猴子放在桌上,就見它全身毛都亂糟糟的,背上有不少傷痕,腿也一瘸一拐,的確傷得不輕。
像是知道面前這人是大夫,小猴子異常乖巧蹲著,用圓溜溜的眼睛看他,尾巴一卷一卷,聽話的不得了。
“誰把它打傷的?”葉瑾一邊配藥一邊問。
“是路口的雜耍班子。”幾個小男孩爭先恐后道,“里頭還有不少猴子,都被他們打得不輕,這只小猴子是太小,所以才能擠出來被我們撿到。”
“怎么這么壞。”葉瑾聞皺眉。
“是啊。”小娃娃們也是一臉生氣,“那班頭可兇了,我們說讓他們別打了,他還嫌我們煩,還說要我們滾遠一些。”
葉瑾聞搖頭,繼續幫小猴子處理傷口,繃帶橫七豎八,將它纏成了一個小布猴,看上去有些滑稽。
小娃娃看得笑出來,趴在桌子上用手摸摸。
打好最后一個結,剛好沈千楓也過來接他回家,進屋后被驚了一下,“怎么這么多小孩。”
“是來治小猴子的。”葉瑾將手洗干凈,“包好了,誰帶它回去?”
小娃娃們面面相覷,個個都想帶,卻個個都不敢——畢竟算是偷偷摸摸撿來的東西,而且那個雜耍班主看上去兇得要命,要是被他發現,說不定會找上門向爹爹告狀。
“不然就先放在日月山莊?”葉瑾道,“你們可以隨時來看它。”
“真的呀?”小娃娃們高興起來,嘰嘰喳喳道過謝之后,便各自回家吃飯,蹦蹦跳跳很是歡快。
葉瑾笑著搖搖頭,將小猴子交給暗衛,讓他先著帶回山莊找個窩。
“到底怎么回事?”沈千楓問。
“是從雜耍班子跑出來的。”葉瑾將事情跟他說了一遍,又道,“時間還早,去看看吧?”
沈千楓點頭,帶著一起去了街口。
剛好是吃飯的時間,所以大街上并沒有多少人,雜耍班子的人也正蹲在背街吃面,樹下丟著一個大鐵籠子,上頭隨隨便便攤著些果核與爛菜葉,地方不算大,卻關了少說也有四五只大猴子。就像那些小娃娃說的,許多身上都有傷痕,最下面一只毛色灰白的老猴子更是早已奄奄一息,趴著動也不動。
“可不止是猴子。”沈千楓揚揚下巴,“那邊。”
葉瑾順著他的方向扭頭看過去,就見一男一女兩個娃娃正半蹲著,每人舉著一片磚頭,顯然是在挨罰。
“什么玩意。”葉瑾頓時怒從心起,雖說已經是夕陽西下,但六月的日頭何其毒辣。兩個小孩看上去也就四五歲,犯了多大的錯,至于這樣一邊暴曬一邊受罰。
“忍一忍。”沈千楓道,“這雜耍班子不是城里人,應該是近幾天才來的,看這樣子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輩,晚上再來看看,說不定能發現更多東西。”
“那現在呢?”葉瑾問。
沈千凌招手叫過一個暗衛,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暗衛點頭離去,在街口一家酒樓門口大聲道,“你們老板在不在?晚些時候我家大少爺要來吃飯,順便有件事情想談。”
“沈盟主要來啊,我這就去找老板。”小二趕忙將他讓進去,自己撒丫子跑出門。
那伙雜耍班子在聽到沈千楓要來后,果真便緊張起來,上前將那兩個小娃娃抱了過來,又一人給了一碗面。
兩個小娃娃大口大口坐著吃,連燙也顧不上,明顯餓了許久。
葉瑾看得直搖頭,如此欺負小孩,當真是沒什么良心。
半夜的時候,幾個暗衛悄悄潛入那雜耍班子租住的大院,偷聽之下才發現,原來這伙人明著是雜耍賣藝,背地里卻干著販賣小孩的勾當,挑長得好看的高價賣掉,沒人要的便留著雜耍掙錢,平日里非打即罵,生了病就遺棄,沿途不知害了多少人家,于是轉頭便去報了官。
第二天一早,官兵就拿著鐵鏈包圍了大院,將人販子全部捉拿下獄。救出來的小孩暫時送到善堂,將來也好送還給父母。而那些猴子,則是在被治好傷后,喜氣洋洋跟著鏢車順路回了西南,被悉數放回蜀中青城山。
那伙人販子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按照原先的律法,關個三五年也便能放出來。但葉瑾在看完那摞惡跡斑斑的罪狀后,當即便給楚淵修書一封,派人快馬加鞭送往王城。三月之后楚皇修改律令昭告天下,販賣幼童罪行惡劣者,若證據確鑿,可斬立決。
“早就該這樣了,砍頭都算輕的。”蜀中追影宮,沈千凌懶洋洋晃腳丫子,“偷別人小孩拿去賣,也不怕將來下油鍋。”
秦少宇笑笑,將他從軟榻上抱起來,“去換衣服,我們要早些下山,免得溫大人等太久。”
“嗯。”沈千凌點頭,使勁伸了個懶腰。
由于溫柳年三天后就要調任別處,所以大家伙約好了,今日給他擺酒送行。
其實說調任也不準確,嚴格來講應該是升官,從知縣升成了知府,聽著不錯,但卻并不算什么大好事——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大概都寧可選擇在安寧繁華的云嵐城做個小縣令,而不是去一個暴徒橫生的土匪窩做知府。
蒼耳州,那是個什么鬼地方喲……窮就算了,還盡出強盜,前幾任知府都是沒到任多久就哭爹喊娘要走,還有一個甚至干脆掛印辭官,寧可回去種田也不愿意再繼續做官,可見有多嚇人。
不過溫柳年對此倒是沒有多大意見,因為一來他是個清官,對于清官而,富庶之地與窮鄉僻壤其實沒多大區別,因為都是拿一樣多的俸祿,甚至有時候朝廷出于安撫目的,還會多加一些額外的補助;二來他是個書呆子,向來是上頭說去哪里,他便去哪里,所以除了有些不舍得追影宮與地方百姓外,倒也沒有多抵觸。
城中最大的酒樓里,一桌宴席正熱熱鬧鬧擺開,暗衛熱情洋溢道,“溫大人可要多吃點,聽說那蒼耳州連米都沒有,大家都是頓頓吃糠。”
溫柳年搖頭,“其實也沒這么差,大楚沒有太窮的地方,諸位莫要偏聽偏信。”
暗衛呲牙看他,那你還吃這么快,簡直就是下箸如飛,腮幫子都鼓了。
一個讀書人居然這么能吃,可怎么對得起孔夫子。
“溫大人。”沈千凌也道,“你慢著點,后頭還有菜。”
“咳咳。”溫柳年被雞湯嗆到。”
“啾。”小鳳凰同情用翅膀拍拍他。
“這個溫大人收好。”秦少宇遞過去一個信封。
“這不行。”溫柳年趕緊放下筷子拒絕,“我雖說清苦,但也不能收秦宮主的銀子,快些收起來。”
秦少宇冷靜道,“溫大人想多了,我從來就沒打算要給你送銀子。”
溫柳年:……
沈千凌忍笑。
秦少宇繼續道,“是一封書信罷了,蒼耳州不是個消停地方,溫大人一介文人,去了難免吃虧。那里有個江湖門派名叫騰云堡,掌門人算是與我有幾分交情,見了這封書信,將來自然會照應一些。”
“原來是這樣啊。”溫柳年高高興興將信收起來,“多謝宮主。”
秦少宇笑笑,與他碰了一杯酒,“一路順風。”
“啾!”毛球也吃了條牛肉干,象征性表示了一下祝福。
暗衛笑笑鬧鬧,將酒樓渲染出最溫暖的氣氛。
晚些時候,溫柳年醉醺醺被送回府衙,第二天直到中午才起床,洗漱完后見桌上壓著那封書信,于是便想收起來,卻覺得厚度有些不對,猶豫著打開之后,就見里頭除了書信,還有厚厚一摞銀票,于是眼眶有些發熱。
“大人也不必再還回去了,宮主不在,追影宮其余人也不敢收。”前來送馬車的暗衛在門口提醒——由于溫柳年實在是太窮了,沈千凌總覺得他那匹老馬會在半路升天,于是特意準備了一架新馬車。
“秦宮主去哪里了?”溫柳年聞意外。
“漠北七絕國。”暗衛笑道,“今早剛出發。”
官道之上,踏雪白正一路疾馳,朝著西北而去。
經過將近一年的水脈挖鑿后,七絕國內的水源已經不再短缺,但想將千里黃沙變成綠洲沃土,也絕非一朝一夕所能達成的事。不過即便如此,在進入七絕國境內后,沈千凌還是明顯能感覺到,這里的綠意要比先前多了不少。
慕寒夜與黃大仙接到通傳,一早就在宮門口等,眾人相見后自是高興萬分。看著旁邊一個人挺眼熟,沈千凌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認出來后吃驚道,“小王爺?!”
“沈公子,秦宮主。”慕烈焰態度恭敬,比起一年多前那個玩世不恭的紈绔子弟,可謂判若兩人,不僅皮膚變黑了,身體也更加健壯,氣場更是完全不一樣。
“阿焰這一年一直率軍在大漠開采水脈,昨天剛回來。”慕寒夜道。
“這樣啊。”沈千凌笑瞇瞇,“小王爺辛苦了。”
“啾。”毛球蹲在它爹肩膀上,也嚴肅表示了贊賞。
在一頓烤羊全宴后,沈千凌又陪著太后聊了一陣天,才被放回住處休息。漠北的天氣很晴朗,夜色也就更美,秦少宇從身后抱住他,“凌兒。”
“怎么了?”沈千凌趴在床上。
“想不想出去?”秦少宇在他耳邊低語。
沈千凌拒絕,“不想。”
“我想去大漠。”秦少宇含住他的耳朵。
沈小受“刷拉”回頭,惱羞成怒道,“做夢!”
“難道凌兒不想?”秦少宇道,“上次分明就……唔!”
沈千凌雙手死死捂住他的嘴,面紅耳赤道,“不許說了!”幕天席地什么的,很像變態啊!
“真的不行嗎?”秦少宇很是遺憾。
行才見鬼了。沈小受抱著被子滾到靠墻,“快點睡覺!”
“又在床上啊?”秦少宇似乎很不甘心。
“根本就沒有這個‘又’啊!”沈小受悲憤抗議,我說的是純睡覺,閉眼睛打呼嚕那種!
“那就只好勉為其難了。”秦少宇將他拉進懷里。
沈千凌悲憤無比,捂著小褲頭死命抗議。
桌上小窩空空蕩蕩——由于毛球的機智選擇,所以它今晚留在了太后寢宮,晚上不僅很安靜,還有軟綿綿可以蹭,鳥生十分圓滿。
窗外暗衛嘖嘖搖頭,淡定捂住耳朵。
我們什么都沒聽到。
而七絕王的寢宮內,今晚也出其意料的安靜。
因為里頭壓根就沒有人。
至于人去哪里了……
“阿黃。”一座九層寶塔之上,慕寒夜正與黃大仙并肩而立,衣袂飄飄,很有幾分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氣場。
當然,如果沒有時不時迎面刮來的呼嘯狂風,那就更浪漫了。
畢竟大漠上的風,可不是鬧著玩的啊。
又一陣大風迎面吹來,黃大仙再次踉蹌了一下。
慕寒夜感慨道,“阿黃真是嬌弱。”
“我們能回去了嗎?”黃大仙實在不想跟他再多說話。
慕寒夜道,“阿黃難道不覺得這樣很有感覺?”
完全沒有啊。黃大仙轉身往下走,并且深刻認為自己一定是羊肉吃多了,才會答應他三更半夜不睡覺,跑來這里吹大風。
寶塔樓梯處有一道門,黃大仙推了一下,沒開,又推了一下,還是沒開。
于是他后知后覺想起來,先前的時候,好像是他直接抱自己飛上來的。
“我怕別人上來。”慕寒夜解釋道,“所以平日里都是鎖著的。”
黃大仙無語看他,你堂堂一個皇帝,修個寶塔還怕別人上來,能不能再小氣一些。
“這里是我與阿黃兩個人的地方。”慕寒夜拉住他的手。
大概是由于夜晚太冷,所以黃大仙覺得,如此被他拉著手也很溫暖。
氣氛終于浪漫起來,慕寒夜低頭慢慢湊近他的雙唇,黃大仙也微微閉上眼睛,眼看著雙唇就要相接,卻又呼嘯來了一陣風,將寶塔四周的紗簾吹起來,糊了兩人一頭一臉。
“咳咳。”黃大仙被灰塵嗆到。
慕寒夜開始由衷后悔,當初為何沒有將紗簾換成琉璃,或者透玉,或者直接砌成磚——黑漆漆其實也別有情趣啊。
“我們還是下去吧。”黃大仙心力交瘁。
慕寒夜只好將他抱了下去。
一到地上,風也就小了不少,不過九十月份還是有些冷,于是慕寒夜自然而然解下披風,輕輕將他裹了起來,“我背你回去?”
黃大仙搖頭,“自己走。”
“也好。”慕寒夜拉過他的手,走了兩步后道,“不然親一下再回去?”
黃大仙:……
慕寒夜委屈道,“剛才沒親到。”簡直不能更吃虧。
黃大仙嘴唇動了動,這種語調,就好像十年八年才能親一回一般。
但實際上從早上睜開眼睛,到晚上睡著之前,兩人幾乎時不時就要親一下——當然,前提是在沒人看到的狀況下。不過其實就算是有人看到,七絕王也不會有任何顧慮,但也架不住黃大仙臉皮太薄,慕寒夜只好妥協。
慕寒夜還在殷切看他。
黃大仙無奈又好笑,伸手環住他的脖子,仰頭親了上去。
慕寒夜眼底滿是得逞笑意,雙手握住他的腰肢,纏綿加深了這個親吻,然后……就手牽手回宮了,十分純潔!
幕天席地什么的,在這個時節,似乎略微有些冷。
不過既然是大漠之王,那就總有機會能得逞一次的吧?
畢竟還有一輩子要過,日子可長著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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