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硯眉頭微蹙,問:“為何要勸?”
永安縣主哽了一下,想說“因為難聽啊!”
然而終究是不敢明說。
她不敢,傅硯卻是敢的,傅硯說:“我覺得挺好聽的。”
永安縣主整個傻掉,臉上滿滿都是不敢置信的恍惚。
一旁的顧淵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掛著的塤,皺著小臉,心想:明明是自己吹的塤更好聽。
……
另一邊,下了課的顧浮正準備離開書院,突然被一個名叫趙燕的學生給叫住了,說是有些問題想要問顧浮。
于是顧浮將趙燕帶去了無人的茶室,準備傾聽這位學生的苦惱。
“顧大人……”
趙燕話才開口,顧浮就道:“在書院里叫我先生就好。”
趙燕點點頭,改口道:“先生,我明年就要離開書院了,但我不想嫁人,我想像溫先生一樣游歷天下,去更遠的地方看看。可他們都說我是女兒家,應遵從家里的安排嫁人生子。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問了很多人,可都無法做出決定,所以能否請先生為我……為學生指點迷津?”
顧浮將水壺放到小爐子上,又從桌邊的柜子里拿出茶葉和茶具,問:“你武功學得如何?”
趙燕微微挺直背脊,略有些驕傲道:“上個月的武科月考,學生拿了第一。”
顧浮打開茶葉罐子,確定里面裝著已經碾碎的茶葉,又問:“可曾想好要去哪?和誰一塊出門?”
趙燕:“學生的好友舅舅家是開鏢局的,學生想先和他們一道,去哪都無妨,多走幾趟學些本事長長見識,日后熟練了再獨自出門。”
顧浮:“家人呢?”
趙燕:“祖父祖母都已不在,家中除爹娘外,只有兩個哥哥,一個妹妹。爹娘身體無恙,但不大同意學生出遠門,哥哥們聽話孝順,都幫著爹娘,妹妹去年剛入的書院,很支持學生,只是她年紀小,說的話沒什么人聽。”
顧浮發現趙燕的回答十分流暢,不像臨時應答,更像是早早就將這一切都考慮到了,不免有些奇怪:“你都想得這么清楚了,還怕什么呢?”
“我……”趙燕想了想,最終還是搖頭道:“我不知道。”
熱水燒開,顧浮拿起水壺,先將茶具清洗了一番:“我無法告訴你什么是對,什么是錯。”
熱水燙過茶壺與茶杯,顧浮又斟酌著夾了茶葉放進茶壺:“無論外出游歷,還是聽從父母兄長的意思留在京城安心嫁人,我都沒辦法保證你的未來一定幸福美滿。
放好茶葉,顧浮將水灌入茶壺,壺內的茶葉被沸水沖刷著,慢慢浮起。
“你若選了出門游歷,說不定會在外頭遭遇盜匪,死于非命,臨死前滿懷怨恨,心想早知如此還不如在京城里好好活著;你若選了留在京城嫁人,萬一運氣不好遇人不淑,丈夫薄情公婆刻毒,你除了受著沒有別的辦法,每次從夢中驚醒,都會后悔自己當初為何不好好堅持,哪怕死在外頭,也好過活著卻像死了一般……”
顧浮蓋上茶壺,望向一臉錯愕的趙燕,笑著問:“是覺得我說的這些太晦氣了嗎?”
趙燕吶吶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搖頭道:“不,你說的這些也不是沒有可能,長公主殿下曾說過: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不去聽不去想,它就不會發生。”
顧浮沒想到瑞陽還和學生們說過這樣的話,點頭道:“嗯,但這些事也未必會發生,你不必沉湎于此畏首畏尾,但你必須有所準備。你可以將一切都想得無比順利,這樣能為你增添一份動力,但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這樣出了意外你也不會因措手不及而方寸大亂。”
趙燕聽著顧浮的話,連連點頭。
顧浮拿起茶壺,給自己和趙燕倒了杯茶。
茶水入杯,顧浮話音一轉,問:“你剛剛說,你曾問許多人?”
趙燕:“嗯。”
顧浮:“那你問過自己嗎?”
趙燕愣住。
顧浮放下茶壺,端起茶杯朝她比了比:“為何不問問自己呢?”
趙燕連忙拿起自己那杯茶,但注意力卻全都集中在了耳邊,她聽見顧浮問她——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
顧浮從茶室出來往外走,沒走幾步就聽見有學生跑來告訴她:“先生,國師大人來接你啦,現正在花廳呢。”
顧浮向那學生道謝,同時加快腳步來到書院的花廳,就見傅硯坐在椅子上,兒子顧淵坐在傅硯的腿上,小胖爪子抓著傅硯的衣襟,正呼呼大睡。
“怎么來書院了?”顧浮上前跑起兒子,小聲問傅硯。
傅硯起身拉住顧浮的另一手:“來接你。”
顧浮笑得開心,兩人一塊離開書院,上了傅硯來時的馬車。
馬車朝忠順侯府駛去,顧浮同傅硯說了一下自己讓他久等的原因,還告訴傅硯:“她說她還是想要出京看看,我便同她約好,把溫溪叫來書院上幾節課,畢竟外出游歷這事兒,溫溪比我熟。”
趙燕開頭說的溫先生就是溫溪。
溫溪至今不曾成婚,科舉倒是考上了,但在翰林院沒待幾個月便辭官而去,借著他三哥的商隊到處跑,就是不回京。
期間溫溪還寫了數篇傳揚天下的游記,但依舊把長寧侯和魏太傅氣得夠嗆。
方才趙燕問顧浮的時候顧浮就在想,要什么時候女子出遠門也能如男子這般不管不顧就好了,可惜世道如此,她也不能不負責任地慫恿趙燕離家出走,只能讓趙燕自己決定。
顧浮突然道:“我去北境之前也曾想過,或許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傅硯微微蹙眉,顯然是不喜歡顧浮說這樣的話,但顧浮還是說了下去——
“我當時很怕,因為我空有一身武藝,別的什么都不會,比今天來找我的那個學生差多了,去北境的路上怕得根本就睡不著覺。
“但我更怕留在京城。我怕這個繁華的地方會將我心底的不甘一點點打磨干凈,讓我變成別人所希望的樣子,所以我還是去了北境。
“也還好,我去了北境。”
傅硯看著顧浮,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顧浮此刻回憶著過往微笑的模樣像是在發光,便趁兒子還沒醒,往顧浮唇上碰了碰,然后將額頭靠到了顧浮的肩膀上。
顧浮雙手環住她:“怎么了?”
傅硯低聲道:“沒什么。”
——真的沒什么,就是更加喜歡你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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