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順侯已“死”,顧家二姑娘的身份又不方便入宮,所以顧浮是穿了男裝,大半夜被傅硯偷偷帶進宮的。
因為不知道會在宮里待多久,顧浮出門前還和顧啟錚打了聲招呼,說如果她天亮之前沒能回來,就幫她遮掩一下。
陛下親自召見,顧啟錚自然不敢對顧浮夜間出門表達什么不滿,可一想到這些年來,自己能為顧浮做的只有替她遮掩行蹤,心里頗有些不是滋味,也就沒計較顧浮偷藏男裝一事。
尋常人要想在宵禁時間入宮,得走很多道程序,顧浮沾國師的光,沒怎么費工夫就走過了宮門。
顧浮頭一次入宮,稀奇的同時,又感到遺憾。
因為不是白天,稍遠一些又沒點上燈的宮殿俱都隱匿在夜色之中,若是白天來就好了,定能看得清清楚楚。
顧浮跟著傅硯,來到紫宸殿外,殿外有位兩鬢斑白的公公候著,傅硯將顧浮交給了這位公公。
顧浮認識這位公公,知道他姓趙,因為五年前顧浮救駕,這位公公也在,是陛下的心腹。
“顧侯這邊請。”趙公公笑吟吟地將顧浮帶進殿內。
宮殿下頭鋪了火道,所以殿內沒有室外這么冷,顧浮略微低著頭進來,行禮后也沒有抬頭,直到正前方傳來皇帝的聲音,說:“起吧,賜座。”
顧浮才站起身,抬頭看向位居高座的皇帝陛下。
許是錦衣玉食保養得當,也可能是因為老天眷顧,三十出頭的皇帝陛下看起來和五年前沒什么兩樣,年輕,俊美,臉上掛著常年不變的溫和笑容。
真要說有哪里不同,大約是身上的氣勢比原來更足了。
顧浮在搬來的椅子上坐下,非但不緊張,還有心思亂想:國師和陛下長得還真有點像。
顧浮看皇帝的同時,皇帝也在打量顧浮如今的容貌,因為他很好奇,記憶里年僅十四歲的小姑娘,到底長成了什么樣,才能在軍營里待上五年都沒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
結果和他想的不一樣。
小姑娘既沒有長得滿臉橫肉,也沒變得三大五粗。
高是比一般姑娘家都高點,身姿挺拔清瘦,樣貌也秀氣,穿男裝沒有違和感,一舉一動在細節處都和男人沒什么兩樣,應該是這五年在軍營里耳濡目染學來的。
“長高了。”皇帝輕嘆,語氣像極了當爹的終于見著久別的閨女。
顧浮也沒覺得哪里不對,因為五年前皇帝和她說話就是這個語氣。
五年前,顧浮十四歲,只要沒有意外——比如像穆青瑤一般母親亡故父親不在身邊——官家女選親定夫家一般都在這個年齡。
那時的顧浮對定親充滿了焦慮,可又無法拒絕長輩的安排,只能被祖母和嬸嬸帶著到處赴宴,或見客。
終于有一次,祖母帶她去坐忘山拜佛,她從寺廟里跑出來透氣,不曾想在山間迷路,遇見了正被追殺的皇帝。
若是其他姑娘遇到這種事,恐怕得和皇帝一起死在刺客劍下,偏偏顧浮會武功,武藝還不差。
因為顧浮的母親出身將門,所以顧浮從小就在母親的教導下學了些拳腳功夫。后來她八歲那年,三弟顧竹被書院里的人欺負,她裝成顧竹的模樣去書院替弟弟報仇,意外進了書院某位武師傅的眼。
那位武師傅不負責顧竹這個年紀的學生,因此誤以為顧浮就是顧竹,便收了顧浮為徒,還教顧浮內家功夫。
顧浮一口氣學到十三歲,常被武師傅夸贊青出于藍,可就在顧浮十三歲那年,顧竹十二歲,成為了那位武師傅負責的學生之一。
武師傅高高興興去見自己的徒弟,結果見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顧竹,內心所受到的驚嚇可想而知。
后來武師傅知道顧浮是個姑娘,就把顧浮給“逐出師門”,再不教顧浮。
可顧浮的武功已經出師,殺個把刺客不在話下。
反而因為殺得太干脆,皇帝脫險后還懷疑過她的性別。
當時皇帝身邊除了趙公公,還有幾個重傷的侍衛和一個昏迷的姑娘。
那姑娘穿了件帶兜帽的外衣,渾身被裹得嚴嚴實實,顧浮對她沒什么印象,只記得她很輕很輕,輕到即便是十四歲的顧浮也能將她抱起來。
再后來,迷路的一行人找到了一間木屋歇腳,顧浮趁此時機向天借膽,不僅和皇帝索要救駕的賞賜,還撒謊說自己的弟弟想去北境從軍,希望皇帝能讓朝中武將寫封推薦信,給她弟弟帶去北境從軍用。
皇帝并不覺得冒犯,還問她有沒有自己想要的東西,畢竟救駕的人是顧浮,他總不能只賞顧浮的弟弟。
顧浮卻說保衛陛下是她應盡的本分,原就不該索要賞賜,實在是北境軍規森嚴,為防敵寇混入軍營,在選拔將士方面十分嚴苛,這才斗膽向皇帝要推薦信。
救駕后索要的賞賜,是希望皇帝給她弟弟一個去邊境保衛國家的機會——這樣的行為,如何讓皇帝不為之動容。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皇帝對顧浮說話的語氣就變了。
后來皇帝發現顧浮撒謊,那封推薦信不是給她弟弟,而是給她本人用的,皇帝也沒生氣,只覺得哭笑不得。
這姑娘也太大膽了。
但皇帝沒有將她召回,因為那會兒皇帝才斗贏了世家老臣,對顧浮非要與命運抗爭的行為產生了共鳴,所以對顧浮女扮男裝從軍一事,他采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還替顧浮收拾首尾——安排了知道顧浮女子身份的軍醫,敲打顧浮的父親顧啟錚,并讓在戶部當差的顧啟錚給顧浮假造了一個同名同姓的男子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