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定國公一個遲疑,“都勘測了這么久,自然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朱冷笑,從案上拿起本冊子,丟到了定國公身前:“你給我看了再說話!”
定國公也少見他這么生氣,撿起冊子一看,頓時心跳加速,手心冒汗。這是榆林衛發來的密保,他們在襖兒都司綠洲被人偷襲,幸虧早有防備,才沒有出現傷亡。只是攻擊襖兒都司部的計劃還是落空了。
“殿下,這……!”定國公也深知辯解的話不能再說,僵持半刻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若不是我早已做了應對,你現在就該回京城,跟皇上請罪了!”朱冷冰道。
越看那冊中的描述,定國公越發覺事情的嚴重性,他臉色發白:“是我的過錯,竟未發現那輿圖有重大失誤!幸虧有殿下在,否則我便是削官也難洗刷罪責了!”
見他久不說話,也知道自己錯了。朱也略微松了些氣。
他喝了口茶,緩和了些語氣:“行了,既然軍隊沒有傷亡,便也不追究了,你自行領三千兩銀子的罰吧。襖兒都司地形極難勘測,倒也不能全怪你。我會給你四十個錦衣衛。你帶人重新勘測一遍。”
定國公十分感激,千恩萬謝領命退下。
他退下之后,外頭進來個人,跪下通稟道:“殿下,上次那位姑娘又來了,屬下不知該不該攔……”
朱想了想道:“不用攔她。”這次襖兒都司部的事,還正是因為她那天那番話,才沒有出現傷亡,他還欠她個人情。
他去了上次那間書房。等他到的時候,元瑾已經在書房里等他了。
她正在烹茶。水壺的水咕嚕嚕地冒泡了,她提起懸梁,先燙一遍茶杯。再過一道茶,第二遍清亮的茶湯才倒入杯中。
絲綢一般的長發滑至胸口,她垂下頭,長睫覆著眼眸。
聽到動靜,元瑾才抬頭看,笑道:“陳先生回來了。”
她放下茶壺,伸出手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走,“我烹的茶,您嘗嘗?”
朱坐下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先不說他對六安瓜片的感覺如何,方才看她那一套動作行云流水,有幾分模樣,還以為是個懂茶的。沒想茶湯一入口,他就立刻知道這茶水過熱,茶味不夠悠久。
元瑾等他喝了,才問道:“你覺得怎么樣?”
他放下了茶杯,看她期待的看著自己,只能說:“……好茶。”
“那我以后常給你帶。”元瑾就道。
朱的笑容略僵片刻,往后靠在圈椅上,繼續笑著說:“這也太麻煩你了,送這一次就夠了吧。”
“不用客氣,我看您生活……挺清凈的,往后缺什么告訴我一聲就行。”元瑾拿出了給他帶的茶葉和銀子,“這銀子你收下吧。”
她指頭挑開紅紙給他看,于是他看到了三顆小小的銀錠。
朱道:“你這是做什么?”
“自然是上次的謝禮,先生不會嫌少吧。”元瑾說。
朱只能道:“不會……你家中也不算富裕,何必周濟我。這三兩銀子還是拿回去吧。”
這人怎的有這樣的傲骨,到眼前的銀子都不要,難怪這么窮。
元瑾勸他:“你現在住在寺廟中,不知道外頭柴米油鹽貴,但等你將來要用銀子的時候,銀子便是救命錢。不必推辭。我如今也是經歷了一番世事,才知道銀子的寶貴。”
朱想再推遲,卻實在是推遲不過一心覺得他很窮的元瑾,他只能收下了這……三兩銀子。然后說:“你既這般大方。若是有什么所求,也可以告訴我,我會盡量幫你解決。”
他做出了怎樣的承諾,元瑾并不知道。
其實她現在可以輕易地向他要求幾萬兩銀子,甚至給她父親求個四品的官位。
這些,朱都不會拒絕的,這對他來說只是小事而已。
自然了,元瑾并沒有想到這上面去,她坐直了身體,想了想說:“萬事都瞞不過先生,我今日來找你,的確是有個事想請教你。”
果然,又是烹茶又是送東西的,必是有事相求。
朱笑了笑:“你說吧,但凡我能幫得上忙。”
元瑾問他:“您既是幕僚出身,可知道西寧戰役?”
他聽到這四個字,眼睛微瞇,似乎有些意外:“……你為何問這個?”
元瑾就從袖中拿出一張圖展開,以小杯壓住了邊角,道:“這張是西寧地域的輿圖。我想同您請教,西寧戰役當中,靖王采用的是何種戰術打法,當時土默特部兵力多于靖王,且實力強橫,他是怎么贏的?我看輿圖,卻怎么也和書上說的對不上。”
元瑾說完之后,久久沒聽到他說話。就問他:“……怎么,您對這個戰役不熟?”
“你問這個做什么?”朱卻沒有回答她,而是又問了一次。
元瑾道:“我自有用處。”
朱卻看著她很久。
雖然她是一個姑娘家,也不大可能是邊疆部族派來的探子。但是他生性多疑,上次她說到輿圖的事,他就有所疑惑,這次她又問道了西寧戰役,勢必讓他更警覺了。
他笑了笑,“但你還是得告訴我才行。”
元瑾只能說:“我弟弟在學兵法,有些實例弄不明白。先生可不要誤會了我,我一個小女子,也不可能拿這個做什么。”
他聽了她的解釋停頓片刻,若她真的身份有什么不對,上次輿圖的事,應該也不會幫他了。
靖王倒也沒有繼續問。而是看了眼她的輿圖,道:“你稍等。”
隨即他站起身,走到書案旁拿了筆墨過來。以筆蘸墨,在她的輿圖上勾畫了幾筆。
“這幾處是錯的。”朱的語氣和緩而清晰,講的卻是絕對的軍事機密,事實上,流傳在外的輿圖很少有全對的,也怕是被敵方收集利用。而對他來說,這是再熟悉不過的輿圖,他能輕易地看出其中的錯誤。
“此處的標注這樣才對。”他看到她還在圖上寫了地勢高低的標注,只是有些地方不準確,便又將她圖中的錯誤一一的糾正了過來。
此刻元瑾看著他手底下的筆跡,卻有些似曾相識之感,仿佛覺得這樣的字跡在哪里見過,這樣的感覺一瞬而逝,她并沒有抓住。
元瑾湊過來一看,果然他這幾筆才是對的。她抬頭,無意地撞到他也看下來,兩人對視片刻,他才低聲問:“這下看明白了嗎?”
“明白了。”元瑾頷首,她坐了回去。
朱筆尖一停,方才她湊得太近,看著她那雙純澈平靜的眼眸,竟不知為何有些異樣。
他又覺得荒唐,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
朱就繼續道:“那你跟我說一遍,你是如何看這場戰役的。”
元瑾便將自己理解的說了一遍,她本就是極聰慧的人,竟能講的**不離十。等說完,元瑾又跟他說:“我還想問問先生,倘若如今我是土默特部的首領,在當時的情景下,我該如何打敗靖王呢?”
朱聽到這里又是一笑。
她若問旁人,旁人還當真無法給她解決這個問題。
“你若是土默特部首領,當時正吹西北風,可以火箭燒靖王的軍營,他必無還手之力。”朱喝了口茶道。
元瑾便說:“靖王難道不會為了防止這樣的情況,將軍營駐扎得更遠些么?”
“不會。”朱搖頭道,“駐扎得再遠一些,就趕不上供給了。當時寧夏衛已經不能再拖了,他想三日內取勝,所以必須冒險一擊。賭的不過是對方沒有足夠多的箭簇罷了,畢竟土默特部是蠻荒之地。”
元瑾聽了卻眉頭微皺:“你怎知他想三日內取勝?”
元瑾覺得自己還是極為了解靖王的,畢竟是曾經試圖瓦解他數年,雖然并沒有成功。這個男人當真是能隱忍能謀略,不介意用任何方法達到他的目的。有時候狠起來,又百十倍的勝過別人的兇狠殘暴。
朱頓了片刻,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只能說:“……我猜的。”
“這如何能做無端猜測。”元瑾覺得他不太嚴謹。
朱只能笑了笑說:“好吧,你若覺得不好,不要便是了。”
元瑾雖然那般說,卻也覺得他說的是可行的。這幕僚當真是才思敏捷,只做個幕僚卻是屈才了。
“罷了,今日謝過陳先生了,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元瑾站起來,又指了指茶葉罐,笑道,“下次來若先生喝完了,我再給您裝點來吧。”
“好。”朱笑著看少女纖細的身影走遠。
下屬走了進來,行禮問道:“殿下,茶葉罐送回來了,可要加上新茶葉?”
“不用。”朱道,“先喝著這個吧。”
等殿下離開后,下屬便好奇地打開聞了聞。
這不是……六安瓜片么。
殿下什么時候喜歡喝這樣常見的茶了?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