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亮,你看,這便是地靈師這段時間在荊州出沒的軌跡。你能從這些軌跡上看出什么來么?”
張御宏指著的荊州地圖上,用紅筆標示出了幾處,那些正是前段時間地靈師出沒過的地方,標示旁邊還用蠅頭小字寫上了時間,依時間來看最后的一處就正是宏景縣。
張恒亮用手搓著光生生的下巴,用力皺著眉頭看著地圖,沉吟了半晌之后搖頭:“看不出,請師叔指點。”
“剛才我也已經將地靈師在這幾處的所作所為告訴你了,如果將之聯系起來,你能想到什么么?”
“這些地方相距的距離都不近,方位也全無規律,地靈師可是害怕他在一處吃人之后迅速消息傳開,令其他地方聽了風聲有了警戒,所以才如此隨便亂找的地方么?”
“不對,他應該是在找人。或者說,應該是在等人去找他。這應該是他和某人在從龍虎山逃脫之前便所定下的接應之策。”
張御宏指著地圖耐心地對張恒亮解釋。因為從今日起,這位天師嫡子就要加入他搜捕地靈師的隊伍了。說起來這簡直好像有些兒戲的味道,但偏偏就是如此,他還無法拒絕。
之前當張恒亮既然纏著來問張御宏的時候,張御宏便將所有的前因后果,內中秘密都說了出去。張恒亮的年紀雖輕,畢竟身份特殊,有關地靈師的秘辛也是早就知道的,這些事似乎也沒瞞著他的必要。而在聽說地靈師逃遁。張御宏一路追來和地靈師大戰等等之后,張恒亮也是吃驚得幾乎不能自己。
“既然是如此重要之事,派中如何不多派人手來幫御宏師叔?那地靈師曾得祖師指點道法。又不惜冒險成就陽神法體隱匿暗中,就算師叔修為精深,道法無敵,但要對付這樣的敵人也太危險了吧?還有這地靈師之秘事關我天師教的臉面,派中怎能處置得如此隨便?”
“天師如此處置,自有他的道理。”張御宏當時只能意味深長地淡淡苦笑了一下。其中的緣由他自然隱隱能猜出,但卻不能說。反而還要替張恒亮解釋。“地靈師修為精深,來去無蹤,修為不夠的尋常派中弟子就算再多也是無用。只能是送羊入虎口,反而容易將事情鬧大走漏風聲,反不如就這樣讓我一人追蹤還更來得更能因勢而動,應對自如。”
沉思片刻之后。張恒亮忽然說道:“那我就在陪著師叔身邊和師叔一同追捕地靈師。就算我修為不夠,也許幫不上什么忙,但能夠親眼目睹地靈師和師叔斗法,親身經歷這等千年難得一遇的大事,也是難得的鍛煉。”
“這如何使得?”張御宏眉頭一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地靈師手段奇詭,修為精深難測,即便是師叔我也不敢說有多少勝算。如何能讓你身處險境?你還是跟著劉洪德師叔一起速速回龍虎山去吧。”
張恒亮卻很堅定地搖頭說:“師叔無須掛慮,父親臨行之前給了我不少符箓防身。面對地靈師之時就算我幫不了什么忙,自保卻是定然沒問題的。這趟云州之行我感觸良多,覺得自己眼界和歷練確嫌淺薄了些,若不經歷風雨波折如何能有所長進?日日呆在荊南之地安全到是安全了,對自身又有何益?師叔年少之時不也只身闖蕩天下,歷盡艱險嘗盡世間冷暖,這才有今日的修為?”
“不行,此事太過兇險,我是絕不會同意的。”對于這樣的要求張御宏當然是斷然拒絕。不過同時他也微微感覺奇怪,這師侄看似和往日有些不同,好似真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
當時張恒亮也并沒有再多說什么,知道再那樣堅持也是無用,就默默退下了。不過就在第二天,張御宏忽然就接到了來自龍虎山的傳訊符鶴,上面是張天師的親筆所書,短短幾句話的意思就是同意張恒亮留在張御宏身邊,希望張御宏多加照拂,讓他在這難得的機會中鍛煉一番。原來居然是當天晚上張恒亮便用了張天師特意給他準備的傳訊符鶴,將這里的事和自己想留下來的意思一同傳了回去,而張天師居然也就同意了,立即以符鶴向張御宏傳訊。
張御宏很吃驚。傳訊符鶴每一只都制作不易,教中對使用也有嚴格規定。就算張恒亮身份特殊,身上所帶的這只傳訊符鶴也該是用以特殊情況下使用的唯一一只,但他卻在這種問題上用了出去,更為古怪的是,張天師居然同意了,還立刻用符鶴傳訊過來。
早就聽聞張天師和天師夫人對這個唯一的兒子非常愛護,但愛護到這個地步,似乎已經有些不恰當了。這安排中應該是另有什么其他的用意。張御宏隱隱能感覺到一些古怪。
不過無論他怎么想怎么感覺,既然天師旨意已到,他也不得不接受。張御宏還只能盡力說服自己,這也許并不是件壞事。作為一個將來有可能繼承天師之位的少年,趁他自己有心的時候多增長些見識和經歷這確實是有必要的,張天師連符鶴都替他準備得有,那其他護身法寶也不會缺,只要自己小心些便是了。
“找人接應他?這怎么可能?地靈師在龍虎山中關押數百年不見天日,龍虎山凝聚整個荊南的民心信仰數百年,借正一龍虎大陣之力籠罩全山,和歷代天師心神相連,即便當年魔教肆虐之時面對正一龍虎大陣也無法潛入作亂,怎么可能有人會在事先和地靈師約定?”
對這個問題,張御宏也撫須皺眉說:“這一點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照常理來說這確實匪夷所思,但夏道友的分析又有道理”
張恒亮神色略有些復雜。好像是故意地做出有些不屑的表情:“哼,那茅山派的家伙么?不過是支流小派出身,對我龍虎山之事能有幾分了解?又那般年輕。一臉的油滑之相,想來不過是信口開河罷了。”
“恒亮,若是帶著自身情緒去看人見事,那和睜眼瞎有什么區別?夏道友年紀雖比你大不了多少,但江湖經驗極足,為人也聰穎仗義,他的這番見解別出機杼。便是身在局中的我斷斷想不出的論斷。你對他有幾分了解?就這般臆斷。”張御宏的聲音不禁露出幾分嚴厲,然后指著地圖上標記出的幾處說。“你看到沒有?地靈師在離開荊南之后,選擇出沒的幾處地點相互之間的距離幾乎都差不多。而且就算不是繁華之處,也絕不是蔽塞的小村小鎮,一旦有什么事發生之后便能將消息傳播到四方去。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能掌握到地靈師的大概蹤跡。”
“地靈師在這幾處的所為我剛才也告訴你了。和在這宏景城中鬧出的事端大同小異。都是以高人身份引得百姓注目,他再在其中挑選身強力壯神元氣足的來吞噬。若單單只是為了吃人,地靈師絕沒有必要每次都弄出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出來。以他的心機狡詐,生性更是謹慎,這有些莫名招搖的行事風格斷然是另有目的。聯系這些地點之間的位置,我和夏道友商議之下覺得他極有可能是想將消息傳播開去,告知一個他也不知具體方位和身份的人他現在的所在。也只有事先有一定約定和默契的人,才會理解這樣隱晦的傳訊方法。”
“這些畢竟只是并無實證的憑空猜測而已。對如今我們的行動又有何助益?”
“在找不出任何真憑實據的情況下,這推論就是我們現在唯一能依仗的方向。既然地靈師最后所出現的地方是這宏景城。我們暫時便在此守株待兔,靜觀其變。”張御宏手撫唇邊長須,眼中精光一閃而過。“我有個感覺,地靈師如今最大的破綻就是在這他要等的人身上”
“對了,師叔。”張恒亮像是忽然想起來一樣,用很隨口一問的口氣問道。“凈土禪院的十方和尚,明月姑娘可還要和我們一起么?地靈師之事事關我龍虎山機密,如今都被他們知曉了,不知師叔覺得此事該當如何是好?”
對著這個忽如其來的問題,張御宏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看著張恒亮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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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節,宏景城往南一百多里左右的一個小鎮上,劉洪德帶領著其他人住進了鎮上唯一的一座小客棧。一眾十多位天師道長,引得客棧掌柜連忙前倨后恭前來親自接待,將幾間上好的房間騰出來請各位天師入住,客棧中住著的其他旅客也頻頻側目。
在宏景城稍微休整了一番之后,所有人都不再是那般落魄的模樣,得知云州蠻子和唐家人都不會追到這里來,也再沒絲毫之前的惶惶不安了,看起來一個個都是神完氣足風度翩翩的天師道長,尤其幾個年輕些的還留著在宏景城看到那蛇妖后的得意和興奮。
唯獨只有領頭的劉洪德一臉灰敗和木然,不是之前的旅途疲憊還沒恢復,而是種心喪欲死后的麻木,他也沒和其他人一樣身披道袍,而是穿著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