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我的身體實在受不了了,去醫院照x光,醫生就發覺事態嚴重。我當時還打趣,我不會是肺癌吧。醫生讓我第二天再做ct,曼妮是第一個知道結果的,因為醫生已經私下找她談過,懷疑是肺癌晚期。肺部有八個陰影,最大的像拳頭一樣,壓迫氣管,所以我會喘不上氣。接下來露西醫生就經常往家里跑向曼妮匯報我病情的最終診斷。
大約六月份的時候,結果大約定型,應該是肺癌晚期,活不過新年的第一天。
曼妮聽到這個結果后險些暈過去,她清醒后,一直握著我的手流淚,邊說:已經有個兒子拋棄她了,為什么上帝還要把她另一個兒子帶走。
我除了安慰她,不知道該做什么。
為了進一步確診,我必須再進行一次胸腔穿刺檢查,穿刺本身并不痛苦,畢竟用了麻藥。但結束后,實在太難過了,整整一晚上,我連呼吸都在劇痛,那感覺就像是鋸骨頭一樣。好在第二天一早,我就恢復了,這次穿刺并沒有給我帶來什么成果,活檢不出任何癌細胞。于是做了一次纖支氣鏡,這是我所經歷過的最痛苦的檢查,管子從鼻口插進,感覺是完全堵住氣管,管子里的小爪子進入病灶,狠狠地抓下一塊肉來。我一直記得,床邊放著一個大瓶子,洗出來的全是血液。做完后,嗓子劇痛,三天內都在吐血,第二天才可以進食。這次檢查讓我的病情診斷有了新進展,醫生開始懷疑是淋巴瘤,找來一名血液科的老大夫為我檢查,他抓著我的脖子使勁按壓,幾乎快被他掐死,但還是被他發現了一個隱藏很深的淋巴結。
于是,我從呼吸科換到了血液科,老大夫為我做了個頸部的活檢手術,切除了一塊淋巴結組織。這次手術給我判了刑,非霍其金淋巴瘤4期。
那時候,我每天大腿都會疼痛,如同刮肉般的痛楚,吃止痛藥才能順利入眠。身體上有些表皮開始紅腫瘙癢,這些都是淋巴瘤的病理反應。
接下來就是化療,abvd,半月一次一月一療程,化療非常傷身體,許多腫瘤患者都不是毀在病情上,而是化療上。第一次化療后,所有癥狀都出來了,吐得昏天暗地,還會發高燒,一直迷糊,真是一生中都沒有過的狼狽場面。醫生要求多喝多排尿,少喝水排出的尿液都是血紅色。有一款紅色的藥水,進入血管后非常疼痛,像是在將血管和肌理撕裂一樣。那段時間,露西醫生會每天早晨來給我梳頭,你知道的,我和你一樣,不允許自己邋遢不堪的模樣。她一邊為我梳,一邊會悄悄把那些金頭發塞進白大褂的口袋,只對我展示梳子,嘴上還說著,你看,你沒掉頭發呢,就梳子上那么一丁點。我會微笑著應和她,其實我什么都知道。
后來,曼妮親手織了一頂帽子送給我,很溫暖。她似乎從小到大都沒為我們兄弟倆做過什么東西。
化療期間,我開始終止一切社交活動,你的幾位堂兄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特意來家中探望我。我只能穿起正裝,讓化妝師幫我裝出好氣色,像個沒事人一樣去見他們,所幸我演技好,沒讓他們察覺出什么異響,暫時壓下了他們對于霍利莊園的覬覦。
只有我自己知道,筆挺的西服下,手臂的肌理血管里,正埋著一根細長的管子。時刻在刺痛我,提醒我,我是一個可憐又可悲的絕癥患者,我所剩余的時間并不多了。
奧蘭多,我們雖是兄弟,志趣卻大不相同,你的心胸似海洋,我只是一株植物。
扎根何處,便會生長何處,庇蔭何處,等到死后希望我也可以化作養分融入泥土,滋養這里的大地。
奧蘭多,我講這么多,是想告訴你,我是個不折不扣地懦弱者,我非常,非常的害怕死亡,哪怕這當中過程再痛苦,我都愿意忍受下來,因為我對生存的渴望那樣強烈。我總是微笑示人,實際上私下里崩潰過無數次,無數次祈求上蒼,讓我活下去。
曼妮的情感非常脆弱,我什么都不能和她說。
而你,是我血脈相連的兄弟,我能傾訴和示弱的對象也只有你。
我真的非常懼怕,在我所剩無幾的有生之年,你還不會回來,我不能再見到你一面,因為我完全不知道你身處何方,完全聯系不到你,沒有一丁點關于你的消息。
我不愿強迫你承擔下這份幾百年的家業,我知道你不喜歡這里。可是沒有辦法,我的身體不再允許。這三年里,病危通知書下過五次,我依舊在努力堅持著,如果我能活到,能讓我繼續活下去的那一天,能讓我繼續維持著霍利莊園主人身份的那一天。
那樣該多好。真希望會有那一天。
你的哥哥,布萊迪·赫伯特”
金發男人坐在書桌前讀完這封信,臺燈的橘子色暖光將他銳利的五官溶得溫柔婉約了幾分,冰藍色的眼眸逐漸化成輕晃的湖水……
他三兩下將信紙疊好,隨意丟到一邊,然后將臺燈的光徹底擰滅。
房間里瞬間漆黑一片。
****
秦珊從布萊迪那里出來后,就和奧蘭多分道揚鑣了。她回到房間后,就一直很擔心奧蘭多的心情和狀況。
每次一擔心一緊張,她就會啃指甲,很小的壞習慣。
然后她看見窗口趴了一個黑黝黝的大腦袋,它左肢攀著窗,右肢學著秦珊,含在牙縫里嗷嗚嗷嗚。
秦珊和它面面相覷:“……你在做什么?”
“學你,咀嚼的動作能適當緩解我的饑餓感,”它垂下一對尖耳朵,很失落:“你為什么啃?”
“我很擔憂,負面情緒膨脹的時候,我就會忍不住咬指甲。”
“怎么了?在擔心那位討厭的金發男人?”大狗跳進窗戶,盤蜷到她腳邊。他閉起眼,整個身體變作一團黑,像個毛絨絨的超大抱枕。
“嗯,他的哥哥快死了,”秦珊坐下身,順著它的背脊,給它梳通那些柔軟的獸毛:“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讓一個將死之人順利活下去?”
沃夫慢悠悠掀起眼皮,露出金色的瞳孔:“當然有,很簡單。”
秦珊以為它在說笑:“別開玩笑了。非霍奇金淋巴癌晚期,按照目前的醫學技術來說,根本就是無力回天的事兒。”
沃夫在空中甩了兩下尾巴:“如果真的很想活下去的話,還執著于醫學的路徑就是愚笨行為,得開始嘗試一些旁門左道。”
“怎么說?”東方人停下動作,漆黑的眸心亮起,來了興趣。
“不要停下,繼續撫摸我,”大尾巴豎起來,在空中掃了兩下表示撒嬌+抗議。秦珊趕緊繼續狂摸摸摸。沃夫這才耷下耳朵,蜷成更舒服的姿勢,得意洋洋開口:“在這之前,得先讓那名可恨的金發男把我的晚餐還給我。等我填飽肚子,我才會把具體的辦法告訴你們。”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