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宋毅聽說了,自己趕了過來。
“遠洲,你怎么在這里吹風?!”
宋遠洲抬頭看到了他父親,也在下一息看到了宋毅身后的小孔氏。
小孔氏眼中仿佛有若隱若現的笑意,嘴上卻說著急切的話。
“你這孩子鬧什么脾氣,你這小身子骨,怎么能跑到雪地里來吹風?!父親母親為了給你看病,可費了多大功夫呀?!你這樣讓父親母親多心疼?!”
她說的這么著急,責怪里滿是關切,那時的宋遠洲只覺得惡心,一下就將手里攥了多時的藥渣,扔到了地上。
宋毅莫名其妙,“遠洲,你扔的是什么東西?”
宋遠洲抿著的嘴微起,抖著聲音開了口。
“是藥渣,我每日吃的那副藥的藥渣。”
宋毅甚是疑惑,宋川上前把苦楝子多出來的事情說了。
宋毅聽了臉色鐵青,立時就讓人把那煎藥人捉了過來。
那人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是按照原配方來的,至于多出來的苦楝子從何而來,他也不知。
宋毅沒有從那人處查到任何苦楝子,而之后問及藥局,藥局連道自己是絕對每副藥按照定數配來的。
宋毅一直查到了晚間,也沒有查出來多出來的苦楝子從何而來。
宋遠洲和宋川要想指認小孔氏,卻也在多余的苦楝不知從何而來中,沒辦法指認。
彼時,宋遠洲看著小孔氏眼中滿帶著笑意,渾身泛寒到哆嗦不停。
宋毅臉色鐵青,見狀,便道算了,“今日就先到這吧,這件事情以后慢慢查。”
今天都查不出來,后面就更查不出來了。
宋遠洲臉色難看極了,突然問宋毅,“父親有沒有想過,上半年煎藥的那個人沒有出過差錯,下半年母親調換了這個人來煎藥,就出了岔子。這到底是誰的問題。”
這話一出,宋毅著實怔了一怔。
他瞧了一眼小孔氏,小孔氏似是沒有聽見,宋毅便連忙將宋遠洲拉去了一邊。
“遠洲,你為何這么說?你發現你母親有問題?你有證據?”
若是宋遠洲有證據,何必要這般等著宋毅查證?
他攥著小手,從牙縫里不甘地吐出五個字。
“我沒有證據。”
宋毅聞,松了口氣。
他看向宋遠洲,“沒有證據的話不要講,你母親剛失了你弟弟,你若是再說這樣的話,該傷了她的心了。以后你母親只有你姐姐同你,她會對你們好的,萬不要這樣說了......”
他說到后面,宋遠洲已經什么都聽不進去了。
雪下得大極了,他沒有等來說好了一起去揭穿小孔氏面目的姐姐,也沒有讓父親相信小孔氏的叵測居心。
后來父親責打了煎藥人,換了父親自己的人手,甚至連供藥的藥局也換掉了,可宋遠洲還是沒能如老太醫說的那般好起來,沒有同其他小孩子一樣過正常人的生活。
那年,七歲的宋遠洲,度過了他此生最冷的一個隆冬。
......
宋溪蜷縮著哭泣,宋川撫著她的后背,又看向了宋遠洲。
宋遠洲從遙遠的回憶中慢慢回過了神來。
他壓下酸楚的鼻頭,看向他的姐姐。
他沒有怪他姐姐偷偷挑出來藥里的苦楝子扔出來,這根本就是小孔氏的陰謀,他只是怪她當年為何不敢說出真相,將他一個人扔在雪地里獨自面對這一切。
可是現在,宋遠洲也不怪了。
他緩慢地起了身,走到了蜷縮在墻角抽泣的宋溪身邊,又慢慢蹲了下來。
他伸出手,將抽泣的姐姐抱在了懷中。
“姐,過去了,那些都過去了。”
話音落地的一瞬間,宋溪突然放聲大哭。
“可是遠洲,你身子還沒好,我過不去,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宋遠洲眼眶紅了紅,卻又笑了笑。
“姐,你不要再說對不起,我不怪你,要怪就怪我們那時候太小了,要怪就怪我們出生在這樣的家里,父親、娘親還有姨母和親友,這些人我們沒法選擇,他們的恩怨我們沒法選擇,施加在我們身上的東西我們沒法選擇......我們唯一能選擇的是在如今,我們漸漸脫離了這些之后,要如何過下去。”
宋溪哭得抖動不止。
宋遠洲說著,手下抱緊了宋溪。
“姐,你不要再做所謂地贖罪了,因為你沒有罪,而我只希望你重新過活,不要再與那王培騰委屈度日,是真的重新過活。”
“遠洲!”
宋溪忽的反過來抱住了宋遠洲,宋遠洲更加抱緊了宋溪。
夕陽斜照進來。
宋川看著這姐弟兩人,也紅了眼眶。
太多年前,他們姐弟就是如此親密無間,如今,仿佛又回到了過去。
書房里面靜悄悄的,只有止不住的抽泣聲。
門外,計英收回自己翻曬的畫具,不知不覺聽了一些在耳中。
她不該繼續聽下去,可不知道因為什么沒能走開。
平地旋起了一陣風,吹得她迷了眼睛。
她擦了擦眼睛,抱著畫具走開了。
當晚,宋遠洲在祠堂跪了整整兩個時辰,他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沒有人知道。
回到歌風山房已三更鼓響。
房里亮著一盞昏黃的小燈。
宋遠洲遠遠看著那小燈,如黑夜里的明星,冬夜里的火把一般,他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膝下的痛令他腳步稍稍踉蹌,可他走得更快了。
到了門前又不敢急急闖進去,呼出了胸中一口濁氣,才輕手輕腳地進了門。
內室,床榻上平平躺著一人,她呼吸綿長,就那么靜靜睡著,與昏黃的小燈相伴,宋遠洲心下暖意陣陣。
他不敢擾她清夢,他輕輕地鋪著地鋪,待到吹熄那盞今夜為他而留的小燈,在靜謐的夜中微彎了嘴角。
她還在安靜睡著,宋遠洲聽到她的呼吸,說不出的心安。
他記得曾經,在記不清的某個時刻,他曾經幻想過,如果能和計家結親該多好。
計家多好啊,有陽光明媚的她,有開明的父親,溫柔的母親,友愛的兄長,團結的族人......計家美好的一切,卻又在某一天破碎,給他巨大的傷害。
宋遠洲說不清自己如今,到底對計家是什么樣的感覺。
他只是突然想,要是自己和計英和計家的這些恩源,都是一場誤會會如何?
宋遠洲念及此,腦海中一瞬間閃過小孔氏靜美的臉上詭異的笑意。
黑夜里,他忽然睜開了眼睛。
這一切,會不會真的是誤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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