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嬤嬤看向阿薇。
外頭夕陽余暉淡了,只一層薄薄的金粉透過半邊窗戶撒進來,落在她家姑娘的身上,靜謐、平和、安穩。
都是假象啊……
聞嬤嬤知道,從九年前起,這些詞語就和姑娘沒有關系了。
姑娘的心里頭是燒得滾燙的血。
她自己也是。
姑娘,想明白了,聞嬤嬤肩膀一松,笑道,奴婢來熱油吧。
阿薇應了聲好,往碗里添了點糖,又加了點面粉,拿筷子完全攪和開。
鍋里的油慢慢冒了小泡。
阿薇等著,又說起了旁的安排:紅薯絲切得多,那兩桶送去大廚房那兒,隨她們看著清炒、煮粥。
好,聞嬤嬤道,全炸了餅也不耽誤,熱有熱的滋味,冷的也有冷的口感。
阿薇莞爾。
她以前還挺喜歡吃這個的。
財不露白的時候,買不得大魚大肉,嬤嬤就與她做炸貨。
用的油多,但閉起門來、鄰居們聞不到肉味,沒人曉得她們在做什么吃食。
有一次運氣不好叫人發現了,聞嬤嬤就又是肉痛又是無奈的埋怨。
非要吵著吃,成天就知道吃!
虧得紅薯便宜,不然都叫吃窮了去!
給她炸一盆,不潮能吃十幾天,堵她嘴。
好在這東西看著一鍋油,炸完放涼了還能再做菜,要不然哪里吃得起。
這時候,阿薇就是嘴饞又任性的小孩兒,躲在門后沒心沒肺笑,哄得鄰居幫著說哪家娃兒嘴不饞,一點紅薯就能哄好,已經夠乖了,不似我家那幾個,沒吃到肉哭天搶地,天天打都沒用。
再后來,她們在保寧府治下的一鎮子里長住下來。
聞嬤嬤靠著手藝與人做灶娘,手上自然就寬裕起來,過日子再不用藏著掖著,好辦許多。
阿薇跟著嬤嬤去置辦席面,從最初的看灶到打下手,殺雞殺鴨、切菜切肉。
嬤嬤的名聲大些了,便搭上了當地的四司六局,跟著他們與富貴人家置宴,得的賞銀多了,日子越發富裕起來。
吃食上再不用小心翼翼,饞蟲更是活躍起來。
阿薇時不時也想吃炸紅薯絲餅,就像她也依舊喜歡最樸素的豆腐菜湯。
油已經熱了。
阿薇把碗里攪好的紅薯絲一點一點下鍋,炸成巴掌大的小餅。
熱油滾燙,噼里啪啦。
不擅廚的看著危險、怕濺開的油落在身上,阿薇倒是習慣了,一手拿鍋蓋稍作遮擋,一手用長筷子把小餅分散開。
如此炸了五回,一碗用盡又拌了一碗,瀝了油。
阿薇自己留了不少,余下的又讓給定西侯與桑氏那里送去。
院子里,桑氏正聽陸駿說話。
不是什么多歡喜的事,偏陸駿說得興起,她不好打斷,正巧得了熱騰騰的紅薯絲餅,樂得當零嘴。
陸駿也被香到了,顧不上說他那故事,一塊接一塊吃著。
桑氏還讓人裝了些給書院里的陸致送去。
另一廂。
馮正彬在太保府吃了頓山珍,卻是食不知味。
老師依舊面慈語善,耐心安慰他。
無利不起早,你有心謀尚書之位,自然就有人盯著你。
真記岔了還是叫人陷害了,眼下都不是關鍵了,最要緊的是怎么把這回的事度過去。
老夫將你培養起來,又怎么忍心看你被人拖下水去
不說那些大義,便是論個‘自私自利’,你是老夫的學生,老夫也盼著你能爬得更高些。
你今日不上門來,老夫也要使人與你捎幾句話,刑尚書說著要告老,但具體時間也沒有完全定下,老夫會再與他談一談,明年別退、拖到后年去,你這事兒也就多有回轉。
一切的前提是,這次處理得好看些。你也別管是哪一天了,左右加一起也就是七八天工夫,你在大慈寺做個十天的法事,再多供些銀錢。
出家人脫俗但去不了俗,大慈寺一年開銷也大,你給足了、和尚自己會掂量。
你不盡心些,人家又如何替你周全過去
一頓席面,岑太保語重心長、句句關心,馮正彬沒有爭辯解釋,只與他添酒。
最后,他菜沒動幾筷子,酒倒是陪了不少,身體發燙,頭腦犯冷。
無論話說得有多好聽,老師還是老樣子,沒有給他一個能夠安心的準信。
畢竟,給足了也只是掂量而已。
他得給岑太保多少好處,才能換一個不用掂量
馮正彬表面上聽得認真、句句附和,背后也藏起了自己的私心,不曾說出那廚娘的事。
翌日。
馮正彬晨起時并未下定決心。
早朝上列隊,聽得眾臣辭激烈、你來我往,馮正彬的冷汗不由冒了出來。
那本御史不曉得何時會參上的奏折,像是一把劍懸在他的頭頂,忽略不得,又驚恐不已。
這一下,他徹底想清楚了。
無論如何,得避避風頭。
下朝后,馮正彬二話不說又請了假,甚至請到了十一月上,連金太師斬首的日子都請了進去。
若事情一直緩不下來,那就老老實實都避開,若緩了,提前銷假就是了。
刑尚書不太想準假,看他臉色一塌糊涂,還是點了頭。
馮正彬回了家,從賬上支取了一大筆銀錢,又讓徐夫人替他收拾了行李。
徐夫人順從做了。
從小到大,她最有體會的一個人生道理便是:得罪了丈夫,就要使勁拉攏婆母;而得罪了婆母,便千萬要穩住丈夫。
眼下她與馮家老太太鬧翻了天,就必須順著夫君,才不會腹背受敵,被別人母子聯合著沒好日子過。
可等馮正彬一輛馬車出城,徐夫人還是多留了個心眼。
到底攤上了多大的麻煩,才能讓夫君認為連官帽都難保了
她使人想辦法打聽,打探回來的消息讓她徹底傻了眼。
竟然是前頭那位的忌日出了問題!
十月十八十月二十四徐夫人在屋里來回踱步,心噗通噗通直跳。
那都是九年前的事情了。
說起來,那幾年是她生命里很不順利的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