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被郎素給攔了,現在既然又碰見了,你倒是說說,若是朕不賣給你這盆花,你能讓朕怎么樣?”
范遠才滿頭冷汗,死死的扣著地板,“草……草民……”
衛明絲毫不在意他結結巴巴的聲調,慢條斯理的將范遠才面前的一盆紅辣椒拿在了手中,修長指尖似是好玩的點著上面的紅尖尖,好聽的磁性聲音依舊是那副懶懶的模樣。
“你若是不將剩下的話說出來,朕就講你送你邊關,如何?”
邊關……
范遠才臉上的驚慌更加多了,周圍的子弟們雖然聽不清陛下在說什么,但看他的反應便知道不是什么夸耀的話,頓時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
唯獨郎素,正悄悄抬起眼去看范遠才這副快要被嚇死了的樣子,心中暗暗高興。
那天還說他被關傻了,現在看看,傻得人到底是誰著。
該!
范遠才說不上話來了,身著玄衣的男人似是有些不耐煩了,微微一抬眼,看見了正在悄悄往這邊看的郎素。
“郎素,你過來。”
正在樂顛顛看熱鬧的郎素身子一僵,連忙小心跪著挪動了過來。
只聽得那個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道,“你那日不是也在嗎,你跟朕說說,若是你沒有打斷他,這范家的公子,要讓朕如何。”
郎素額頭上的冷汗立刻就刷的冒了出來,內心那個苦澀啊。
他和范遠才爭鋒相對這么多年,怎么會不知道范遠才會說什么,無非就是一些威脅的話而已。
可若是這些話真的說出來,范遠才的人頭怕是也要不保了。
郎素雖然與他從小斗到大,但他們也沒到了生死仇敵的地步,若不然,之前也不會攔住范遠才不讓他說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了。
他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恰巧看到范遠才那孫子正匍匐在地上,微微抬起被嚇得滿臉慘白的臉,用著哀求的神色望著自己。
郎素一下子就樂了,他長這么大,還真沒見過范遠才對著他服軟呢。
剛樂了還沒一秒鐘,站在前方的陛下就直接給了他一個腦瓜崩,“怎么,我看你們之前當街對罵的時候不都挺能說的嗎?到了朕的面前又都成了啞巴了?”
郎素小心揣測著面前帝王的語氣,發現并沒有生氣的意思,頓時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道,“草民想著,許是,若是陛下不相讓,范公子會請陛下吃頓酒宴。”
感受到一旁的范遠才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軟軟重新低下頭去的模樣,郎素絞盡腦汁的憋著話道,“范公子向來好客,最敬佩的便是陛下這般有膽識之人……”
呸!這家伙明明膽子又小還不準人笑,成天里就知道帶著一群人滿京城的晃悠,如果不是他心軟,才不替他遮掩。
“哦?”
衛明招了招手,張元連忙帶著四個小太監將龍椅搬了來,他舒舒暢暢坐上去了,這才望向跪在地上的兩人,“朕看著,你對這范公子,頗為推崇啊。”
“可朕怎么記得,你可是對朕說過,這范遠才和你關系可不怎么樣。”
郎素身子一僵。
他怎么把這茬給忘了……
都是因為被關在府中習武,練武練得日月無光,哪里還記得之前自己曾與穿著常服假扮他姑丈的陛下說了些什么。
他在這邊一身一身的出冷汗,正想著要怎么把這件事圓過去時,衛明微微挑眉,開口問道,“朕不管你們曾經如何,現在,你們可是好友?”
兩個在外面一向是你針對我我針對你的郎君連忙動作一致,如同小雞啄米一般的拼命點頭。
“是,是……”
“哦……”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衛明道,“郎素也算是朕半個侄兒,既然你們是好友,朕就不計較這個范,范什么?”
范遠才早就沒了曾經的囂張,戰戰兢兢的回道,“草民……范遠才……”
“你這個名字不錯。”
玄衣帝王夸了一句。
還不等他松一口氣,又聽著衛明接著道,“遠才遠才,定是想要你在遠方成才,既然你也算是朕的半個侄兒,朕就幫你謀劃一番。”
他坐在龍椅上,微微俯身,望向兩個跪在地上的年輕人,輕笑著問,“這整個柳國,可還有比邊關更遠的地方,遠才啊,你說,朕將你送到邊關去如何?”
范遠才整個人都嚇傻了。
整個京都的官宦子弟們怕是沒有一個人不清楚邊關那樣的苦寒之地有多么苦的,畢竟他們小時候,每次父輩教訓,都說若是不聽話便將他們送到邊關去。
據說,那里整整一天都會吹著風沙,他們在京都中好不容易養的白皙如玉的臉頰到了那兒,不出三天便會丑的沒眼看下去。
據說,那里連洗澡水都沒有,每個人分到的水都屈指可數,若是迷失在了那由草原變成的沙海中,還未等著餓死,便先渴死了。
還有那些窮兇極惡的匈奴。
若是真的去了那里,怕是不到半個月便能把命都丟在那一處。
從小就嬌生慣養,連念書這樣辛苦的事哭一哭便不用再念的范遠才怎么可能受得了。
他眼眶一酸,若不是還記得不能在陛下面前失儀的話,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陛,陛下饒命……”
望著昨日還挺囂張的少年此刻被嚇得整個人都在抖,衛明神情愉悅,溫溫柔柔的道,“朕只是送你去邊關而已,又不是送你去死,遠才為何如此?”
去邊關和去送死也沒差啊!
范遠才想哭又不敢哭,略有些圓潤的身子匍匐著跪在地上,完全沒了曾經的囂張跋扈。
而那位帝王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的恐懼,還在溫聲勸慰著,“若是擔憂去了邊關有危險,朕便將剛回宮的兩位武師傅賜予你,讓他們好好教導你。”
一邊的郎素頓時幸災樂禍起來,剛回宮的兩位武師傅,那不就是剛從他府上回去的那兩位嗎?
之前范遠才還在嘲笑他,現在也該輪到他來好好嘗一嘗這練武的滋味了。
他正高興著,衛明一轉眼便與郎素眉眼帶笑的模樣來了個對視。
“郎素也在為你的好友高興么?那正好,便讓遠才到郎府中去吧,聽說你們府中有練武場,也省的范家再耗費財力再建造了。”
“哦,對了,既然你二人關系這樣好,遠才到了郎府,便與郎素同吃同住。”
玄衣帝王說著站起了身,又加了一句,“一切照著郎素之前的那般來,遠才一日勝不過武師傅,你們二人便一日都莫出府了,行了,你們現在便出宮去吧,朕等著二位成為我柳國大將。”
張元見著陛下站起來了,連忙狗腿的跑過去跟在了后面,小心翼翼的問道,“陛下,可還要看看其他公子帶來的花?”
“那就去看看,樹清在何處?”
“趙公子,趙公子捧著一盆花到內殿去了,像是極為喜歡那花。”
張元吭吭哧哧的說完,半響不敢抬起頭來看面前陛下臉上的神色。
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這場賞花宴是因為誰才辦的嗎?
結果現在倒好,陛下都來了,趙樹清卻不在,這若是以前,陛下定要治他一個什么罪的。
可現在陛下也只是笑了兩聲,完全看不出發怒,甚至看著仿佛還有一些好奇,“他那人還能在臉上露出喜歡的神色來?這可真是稀奇了,走,朕還要看看,樹清露出喜歡的模樣,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等到那身玄衣徹底離去了,跪在地上的范遠才才整個人都癱軟了下來,滿頭大汗的模樣活像是生了一場大病。
郎素也好不到哪里去,臉上的苦澀神情直接將周圍想要上前來打探剛才陛下與他們說了什么的勛貴子弟給嚇了回去。
“郎,郎素……”
好半響,范遠才才反應過來了,虛弱的道,“我真沒想到,你會為我遮掩。”
“你以為我想?”
他軟了聲氣,郎素可還一肚子被連累的氣,“我就不該幫你,你可把我害苦了。”
“我記下你這個情了。”
范遠才努力用兩條已經發軟了的腿站了起來,帶著饅頭的大汗,用著顫顫巍巍的聲音道謝道,“以后,我再也不跟人說你娘娘腔了。”
“我娘娘腔???”
郎素瞪大眼,“范遠才你是眼睛有問題還是嘴巴有問題,我這樣一個英武不凡的郎君,你說我娘娘腔!!”
“是我有眼不識泰山。”郎素才剛剛幫著他保住了一名命,范遠才就算是以前再怎么和郎素有仇,此刻也不能不承他的情。
他拱拱手,道,“待我去了郎府,還要郎素兄多多關照。”
他這樣突變的態度直接讓郎素驚了,“你變得也太快了。”
不能不快啊,范遠才剛才可是被嚇破了膽子,若不是郎素幫他,他都懷疑自己的項上人頭都要不保,在小命面前,面子算個什么。
范遠才一直軟著聲音說話,郎素就算是心里還是憤憤不平,也不好再咄咄逼人,只好沒好氣的道,“既然陛下都這么說了,我也不能抗旨,等你到了我府中,可要好好跟師傅們學,若是學不成,那可是要一輩子都被困在府中的。”
“總比去邊關好。”
郎素的話剛說完,范遠才就苦著臉道,“日后,可就要你照應著些了。”
郎素愣了好幾秒才反應了過來,“你不會打算就這么一輩子在我家吧?”
對面略微帶了些圓潤,膚色白凈的范遠才沖著他露出了一個看似靦腆,在郎素看來卻相當厚臉皮的笑,“邊關苦寒之地,我自小體弱,武藝不精,怕是日后只能讓郎兄你受累了。”
和他斗智斗勇這么多年,郎素立刻就理解了這句話的潛臺詞。
他嬌生慣養不能吃邊關的苦,所以寧愿被關在郎府中也不愿意學成武藝出來去邊關。
要是以前,郎素也就隨他去了,反正范遠才又不是他什么人,他不上進自愿被關在府中關他什么事。
但偏偏,陛下說的是,他們同吃同住,范遠才一日不能出府,郎素這個無辜被受累的,也不能出府。
他才剛剛出來啊!
想到這里,郎素眼中狠光一閃,直接一把抓住了范遠才的胳膊,“不行!你要練好才可!現在就跟我回府去好好練習!”
他這幾個月的武藝可不是白練的,這么一捉,范遠才怎么掙扎都不能逃脫。
“郎素,你做什么!我不去——”
兩人就這么你拉我扯的,一路走過去,不知道驚呆了多少京都子弟。
這兩人,不是關系一向勢同水火嗎?
不提郎素如何提起精神勢必要監督著范遠才盡早出師,便說這邊的內殿中,趙樹清正小心翼翼的親自挖開面前的花盆,將里面的橢圓形的球拿了出來,那雙俊俏的雙眼中滿是亮意,只是無論他心中有多高興,這臉上,依舊如同寒冷無情的石,絲毫沒有變化。
“這就是你說的極喜歡?”
玄衣帝王興致勃勃來了,結果一看趙樹清還是那張臉,立刻臉一扭,沖著張元興師問罪起來。
“陛下!!”
還不等張元請罪,正如同捧著什么珍惜寶物一般的趙樹清便發現了衛明的存在,他連忙起身,慢吞吞的身姿都仿佛快了幾分。
等走到了帝王面前了,趙樹清立刻迫不及待的將自己手上的物什給他看。
“這是何物?”
衛明臉上滿是好奇的接過了這個小東西,拿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偏頭問道,“這也是花種嗎?可有些大了。”
“這是糧種。”
趙樹清迫不及待的道,“這糧種名為土豆……”
“等等等等……”
衛明打斷了他的話,“你怎么知道這個叫什么名字,這不是番邦的東西嗎?”
趙樹清心中發現土豆而引來的巨大驚喜終于冷靜了下來,他一頓,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為什么自己知道它叫什么。
望著面前拿著土豆,雙眼微微瞇起的帝王,趙樹清面上波瀾不驚,心中卻有些擔憂。
到底還是這段時間面前這人給他帶來的印象太過不靠譜,讓他居然也松了警惕。
這人就算是再怎么愛玩,那也是一國之君。
他最近,實在是太過沒有警惕了。
穿越者如果被發現身份,會不會被火燒。
古代人處理異端的方式好像都是這樣。
趙樹清心中一時間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張元卻看著他滿臉冷漠的樣子急的恨不得拉著人讓他趕緊回話,這哪里有陛下問了話卻半天不回的。
趙公子什么都好,對他們這些閹人也從未有過瞧不起,可就是性子太過冷淡,就連對著陛下,都如此冷清,若不是陛下最近養了些花兒連帶著脾性也好了不少,他這般模樣,早就要被尋個錯處送去流放了。
張元卻是不知道,在他眼中一臉風輕云淡的趙樹清比誰都要著急。
他一時之間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搪塞的方法,親爹也不在身邊,急的眼睫都眨了好幾下。
“朕知道了。”
在氣氛即將走入到一個詭異時刻時,衛明突然開了口,那雙鋒利的眉下,一雙眼帶著些許了然的,望向了趙樹清。
趙樹清心中又是一凜。
難道,是看出來了嗎?
也是,他從前并未怎么細心遮掩,化肥這種東西,更是直接自己就配了出來,一定是之前他遇見紅辣椒時太激動,被看出了端倪。
如果面前的古代皇帝問,他要不要說實話,還是編造一個仙人入夢呢?之前的穿越劇好像很流行裝仙女。
不對,他是男的。
裝仙男?
正在七想八想著,肩膀卻被面前的皇帝拍了拍,趙樹清被這么一拍,剛才的想法徹底沒了記憶,他茫然的抬起眼,與對面那個長的像明星的古代皇帝對視。
“樹清,這是你自己取得名字吧?朕之前就想說了,你取名字的水平真的不行,之前那化肥,聽著便奇怪,還有這個土豆,朕也不是沒有吃過豆子,豆子哪里有這么大的。”
趙樹清聽著面前的皇帝抱怨,下意識的接道:“不若叫馬鈴薯?”
“馬鈴薯?”
衛明點了點頭,“這個還可以,番邦來的馬鈴薯,它開的花好看嗎?”
趙樹清下意識的將目光望向了自己身后桌上那被掐下來的白色小花。
帝王的視線也隨著他的目光落了過去,看清那花被粗暴掐下來隨意丟在桌上的模樣,臉上滿是心疼的大步走過去,小心翼翼將花捧起,又一把將手中占地方的馬鈴薯隨手一丟,“樹清,你這人真是古怪,開的這樣好看的花你不憐惜,卻偏要將這渾身是土的馬鈴薯當做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