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躬身道:“回左將軍,正是。”
左蒼狼起身,薇薇很有些擔心:“將軍,不會有什么事吧?”
左蒼狼說:“無事。”轉頭看了一眼可晴,說:“可晴,跟我一起過去。”
可晴應了一聲,跟著左蒼狼出門,薇薇趕緊說:“我也去!”說完跟在兩個人身后,也出了南清宮。
德政殿前,文武百官分立于兩側,慕容炎端坐于檐下,懷里抱著宜德公主。姜碧蘭也正在哄慕容澤。左蒼狼緩步走來,群臣的目光瞬間落到她身上。
卸了戎裝的她,素衣朱繡,粉黛不施,山泉一樣甘冽清涼。左蒼狼目光與諸臣相觸,隨即看了一眼檐下的封平,又看向慕容炎懷里的宜德公主,心下了然,上前行禮:“草民左蒼狼,參見陛下,見過各位大人。陛下傳召草民,是有什么事嗎?”
慕容炎問:“昨天夜里,你私上法常寺,祭奠逆黨,你可知罪?”
左蒼狼叩首而拜:“草民知罪,為此陛下罰南清宮減俸一個月,微臣已經關照宮中上下,節儉開支。”
慕容炎頓住,確實,此事他昨夜已經罰過了。不過左蒼狼在宮中尚無位分,她哪來什么俸祿?這樣說,但凡是個人都看得出維護之意了。旁邊姜散宜說:“左將軍,您明知法常寺乃逆黨賊窩,如今賊人已被陛下親自下令剿除,法常寺也因此被封禁,深更半夜,您上山何為?”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在注意左蒼狼的表情。以她對慕容炎的深情,如果被慕容炎懷疑,勢必傷心。然而不知道為什么,她憤怒和傷心都是那么的恰到好處。
左蒼狼說:“我之過錯,陛下已然懲戒,如今姜相這樣說,是覺得陛下處置不公嗎?”
姜散宜啞然,隨即趕緊說:“只是那慕容若仍在城中,而且據我所知,他一度躲在法常寺。將軍本就是為救逆黨而來,如今又深夜出宮上山,難免令人懷疑另有圖謀。”
左蒼狼說:“不知丞相懷疑,我有何圖謀?”
姜散宜見她死不承認,只好說:“如此巧合,很難讓人相信,將軍是否有意相助慕容若逃離晉陽!甚至另有約定也不一定。”
左蒼狼說:“約定?當初慕容若還是儲君之時,手中權勢滔天。姜大人勤勤懇懇、忠心輔佐他的時候,我沒有同他有所約定。方城一戰,我隨陛下救出王后,攻入城中,誅殺廢后藏氏,彼時姜丞相剛剛決定叛離舊主,棄暗投明,跟隨陛下。那時候,我亦未同他有所約定。”
她聲音哀慟,卻不緊不慢,字字清晰:“現在,他手中無一兵一卒,身上無一分一文。一個走投無路的逆黨,我卻要同他定下約定了嗎?”
姜散宜心中一沉,只覺得今日的她,仿佛有哪里不一樣了。但是一時之間,又說不上來。左蒼狼抬起頭,看向慕容炎,說:“倘若昨夜,不是陛下及時出現,我已死在封統領刀下。難道陛下親自前來,也是我有意安排嗎?”
慕容炎眼神略軟,說:“只是例行公事,詢問幾句,也值得你這般激憤。”
他語聲一軟,面前的姜碧蘭就流下淚來他在文武百官面前,這般溫存地待這個賤人。她說:“你跟隨陛下多年,陛下的性情,你從來就了若指掌!何況你這樣的人,會沒有準備?只怕陛下若是不來,你上演的就會是另一出戲碼了吧?”
慕容炎沉聲說:“王后慎。”
姜散宜趕緊說:“陛下息怒,娘娘畢竟是閨閣女子,天性善良單純,將軍不在宮中的時候,娘娘統領后宮,尚能周到細致。但將軍畢竟是雄才偉略之人,若論謀略膽識、或者圓滑老辣,普通女子恐怕是不及將軍之萬一。娘娘有時候省親,每每也心中忐忑,總覺得畏懼將軍身上煞氣。倘若行之間,有所疏漏之處,還請將軍包涵。”
慕容炎聞聽此,又有些皺眉。這也是他一直縱容姜碧蘭的原因,說到底,她不過就是一個閨中弱女,無論怎樣,又豈能斗得過左蒼狼?若是他再有所偏向,只怕左蒼狼會把她啃得骨頭都不剩一根。
左蒼狼聞,說:“姜相這話,卻讓草民頗感辛酸。娘娘天真純良,可說到底,朝中有任一品重臣的父親,軍中有手握軍權的兄長。家中有慈母、有兄弟姐妹,懷中有兒女成雙。這需要何等的福氣?姜相說草民精于謀算,可是草民十四歲追隨陛下,七年南征北戰,身上戰傷二十余處。然而草民上無高堂,下無子嗣,夫不是夫,家不能家。天下大定之后,我還權于今上,如今孑然一身、兩袖清風。如果說草民當真精于謀算,那么這些年,又為自己謀算了什么呢?”
她眼中一滴淚,緩緩滑落臉頰,再不說話。
姜散宜語塞,慕容炎輕聲說:“起來說話,腿腳本就不好,還這般跪著。”
左蒼狼謝恩,待要起身,卻似乎腿腳麻木,身子微微一傾。慕容炎把懷中宜德公主交給奶娘,伸手扶起她,見她臉頰淚痕,說:“好了,如今不在軍中了,竟還沾染了愛哭的毛病。”
他伸手,拭她眼淚。姜散宜突然發現哪里不對她的悲傷、激憤、委屈,每一分感情都那么恰如其分。
他只好說:“將軍何必妄自菲薄。將軍以十七歲之齡任大燕驃騎將軍,在軍中勢力龐雜,背后又有溫氏為倚仗,便是陛下,對將軍也是另眼相看。如今哪怕離朝一年有余,再度回朝,仍是圣寵不減。這般的恩寵,若說兩袖清風,未免過了。”
左蒼狼說:“如今草民身無一官半職,不過是陛下念著舊日情義,給予片瓦遮身而已。哪比得上姜相,昔是太上皇在位時,姜相任右丞相,位高權重。后來跟隨陛下之后,姜相不止左遷至左丞相,而且還是國丈。長子又入了軍中,姜相在朝,更是德高望重,一出而群臣相和,無一反對之聲。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相比之下,草民難道還不算兩袖清風嗎?”
姜散宜心中一跳,知道不好方才他提議慕容炎傳召左蒼狼對質的時候,確實是全無一人反對。
果然,慕容炎沉聲說:“夠了,”看了一眼姜散宜,“群臣面前唇槍舌戰,成何體統?”
姜散宜只好跪下請罪,左蒼狼也要跪下,慕容炎拉住她的手,這樣的親密,在朝臣面前,其用意可謂不自明。諸人互相看了看,卻只能作視而不見狀。慕容炎拍拍左蒼狼的手,說:“你先回去,腿也到時候上藥了。”
左蒼狼略微躬身,緩緩離開德政殿,經過姜散宜身邊時,姜散宜抬起頭,二人目光相對,姜散宜第一次,看見她眼中雪亮的鋒芒。
他怔住,她的衣角舔過他的臉,如同狼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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