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來的一共有五個人。
后面的四個人身材都很魁偉,衣著都很華麗,看起來很剽悍,很神氣。
可是和前面那個人一比,這四人簡直就變得好像四只小雞。
其實前面這個人也并不比他們高很多,但卻有種說不出的氣派,就算站在一萬個人里,你還是一眼就會看到他。
這人昂首闊步,顧盼自雄,連門都沒有敲就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院子,就好像一個百戰而歸的將軍,到自己家來似的。
王動當然知道這不是他的家。郭大路也知道。
他本來已準備沖出去的——若有麻煩上門,他總是第一個沖出去。
可是這次他一看到了這個人,就立刻又縮了回來。
王動皺了皺眉,道:“你認得這個人?”
郭大路點點頭。
王動道:“這人就是金大帥?”
郭大路道:“你也認得他?”
王動道:“不認得。”
郭大路道:“不認得,你又怎么知道他是金大帥?”
王動道:“這人若不是金大帥,誰是金大帥?”
郭大路苦笑,道:“不錯,他的確很有點大帥的樣子。”
金大帥站在院子里,背著雙手,四面打量著,忽然道:“這院子該掃一掃了。”
后面跟著的人立刻躬身道:“是。”
金大帥道:“那邊的月季和牡丹都應該澆點水,草地也該剪一剪。”
跟班們道:“是。”
金大帥道:“那邊樹下的幾張藤椅,應該換上石墩子,順便把樹枝也修一修。”
跟班們道:“是。”
王動在窗戶里看著,忽然問道:“這里究竟是誰的家?”
郭大路道:“你的。”
王動嘆了口氣,道:“我本來也知道這是我的家,現在卻有點糊涂了。”
郭大路忍不住要笑,卻又皺起眉,道:“燕七怎么還不出去?”
王動道:“也許他跟你一樣,看見金大帥,就有點心虛。”
郭大路道:“金大帥又不認得他,他為什么會心虛?”
王動目光閃動,突然問道:“你有沒有想到一個問題?”
郭大路道:“什么問題?”
王動道:“燕七打暗器的手法已可算是一流的,接暗器的手法當然也不錯。”
郭大路道:“想必不錯。”
王動道:“那么他自己為什么不去找金大帥呢?為什么要你去?”
郭大路怔了怔,道:“這……我倒沒有想過。”
王動道:“為什么不想?”
郭大路苦笑道:“因為……因為只要是他要我做的事,我就好像覺得是天經地義,應該由我去做的。”
王動看著他,搖著頭,就好像大哥哥在看著自己的小弟弟。
一個被人將糖葫蘆騙走的小弟弟。
郭大路想了想,才又道:“你的意思是說,他自己不去找金大帥,就因為生怕金大帥會認出他來?”
王動道:“你說呢?”
郭大路還沒有說出話,突聽金大帥沉聲喝道:“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屋子里嘀咕,還不快出來。”
王動又看了郭大路一眼,終于慢慢地推開門走出去。郭大路既然不肯動,他就只有動了。
金大帥瞪著他,道:“你躲在里面嘀咕些什么。”
王動淡淡道:“我根本不必躲,你也管不著我在嘀咕些什么。”
金大帥厲聲道:“你是什么人?”
王動道:“我就是這地方的主人,我高興坐在哪里,高興說什么,就可以說什么。”
他笑了笑,淡淡道:“一個人在自己的家里,就算高興脫了褲子放屁,別人也管不著。”
他平常說話本沒有如此刻薄的,現在卻好像故意要殺一殺金大帥的威風。
誰知金大帥反而笑了,上上下下看了他幾眼,笑道:“這人果然像是個姓王的。”
王動道:“我并不是像姓王的,我本來就是個姓王的。”
金大帥道:“看來你只怕就是王老大的兒子?”
王動道:“王老大?”
金大帥說道:“王老大就是王潛石,也就是你的老子。”
王動反倒怔住了。
王潛石的確是他父親,他當然知道他父親的名字。
但別人知道王潛石這名字的卻很少。
大多數人都只知道王老先生的號——王逸齋。
知道王潛石這名字的人,當然是王潛石的故交。
王動的態度立刻變了,變得客氣得多,試探著問道:“閣下認得家父?”
金大帥也不回答他的話,卻大步走上了回廊。
郭大路這屋子的門是開著的。
金大帥就昂然走了進來,大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就坐在郭大路的面前。
郭大路只有勉強笑了笑,道:“你好?”
金大帥道:“嗯,還好,總算還沒有被人氣死。”
郭大路干咳了幾聲,道:“你是來找我的?”
金大帥道:“我為什么要來找你?”
郭大路怔了怔,道:“那么,大帥到這里來,是干什么的呢?”
金大帥道:“我難道不能來?”
郭大路笑道:“能,當然能。”
金大帥冷冷道:“告訴你,我到這里來的時候,你只怕還沒有生出來。”
這人肚子里,好像裝了一肚子火藥來的。
郭大路并不是怕他,只不過實在覺得有點心虛。
無論如何,他做的那手實在令人服帖,那教訓也沒有錯。
郭大路既然沒別的法子對付他,只好溜了。
誰知金大帥的眼睛還真尖,他的腳剛動,金大帥就喝道:“站住!”
郭大路只有賠笑道:“你既然不是來找我的,要我留在這里干什么?”
金大帥道:“我有話問你。”
郭大路嘆了口氣,道:“好,問吧!”
金大帥道:“你們晚上吃什么?”
他問的居然是這么樣一個問題。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我剛才嗅到紅燒肉的味道,大概吃的是竹筍燒肉。”
金大帥道:“好,快開飯,我餓了。”
郭大路又怔住。
現在他也有點弄不清誰是這地方的主人了。
金大帥又喝道:“叫你開飯,你還站在這里發什么呆?”
郭大路看看王動。
王動卻好像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見。
郭大路只有嘆息著,喃喃道:“是該開飯了,我也餓得要命。”
飯開上桌,果然有筍燒肉。
金大帥也不客氣,一屁股就坐在上座上。
王動和郭大路就只有打橫相陪。
金大帥剛舉起筷子,忽然又問道:“還有別的人呢?為什么不來吃飯?”
郭大路道:“有兩個人病了,只能喝粥。”
金大帥道:“還有個沒病的呢?”
這地方的事,他知道得倒還真清楚。
郭大路支吾著,苦笑道:“好像在廚房里。”
燕七的確在廚房里。
他不肯出來,因為:“太臟,所以不想見人。”
既然他這么說,郭大路就只能聽著,因為若再問下去,燕七就會瞪眼睛。
燕七一瞪眼睛,郭大路就軟了。
金大帥道:“他又不是廚子,為什么躲在廚房?”
郭大路嘆了口氣,道:“好,我去叫他。”
誰知他剛站起,燕七已垂著頭走了進來,好像本就躲在門口偷聽。
金大帥上上下下看了他兩眼道:“坐。”
燕七居然就真的垂著頭坐下——這人今天好像也變乖了。
金大帥道:“好,吃吧。”
他狼吞虎咽,風卷殘云般,一下子就把桌上的菜掃空了。郭大路他們幾乎連伸筷子的機會都很少。
碟子底全都朝了天之后,金大帥才放下筷子,一雙虎虎有威的眼睛,從王動看到郭大路,從郭大路看到燕七,忽然道:“你們去打我的主意,主意是誰出的?”
燕七垂頭,道:“我。”
金大帥道:“哼,我就知道是你。”
燕七的頭垂得更低。
金大帥目光轉向郭大路,道:“你能接得住我五發連珠彈,這種手法江湖中已少見得很。”
郭大路忍不住笑了笑,道:“還過得去。”
金大帥道:“這手法是誰教給你的?”
王動道:“我。”
金大帥道:“哼,我就知道是你。”
王動忍不住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金大帥道:“我不但知道他是你教的,也知道你是誰教的。”
王動道:“哦?”
金大帥突然沉下了臉,道:“你父親教給你這手法時,還告訴了你些什么話?”
王動道:“什么話都沒有。”
金大帥道:“怎么會沒有?”
王動道:“因為這手法不是他老人家傳授的。”
金大帥厲聲道:“你說謊。”
王動也沉下了臉,冷冷道:“你可以聽到我說各種話,卻絕不會聽到我說謊。”
金大帥盯著他,過了很久,才問道:“若不是你父親教的,是誰教的?”
王動道:“我也不知道是誰。”
金大帥道:“你怎會不知道?”
王動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金大帥又開始盯著他,又過了很久,霍然長身而起,道:“你跟我出去。”
他大步走到院子里。王動也慢慢地跟了出去——這個人今天好像也變得有點奇怪。
郭大路嘆了口氣,悄悄道:“我現在才知道這位大帥是來干什么的了。”
燕七道:“哦?”
郭大路道:“我破了他的連珠彈,他心里一定很不服氣,所以還想找教我的人比劃比劃。”
他嘴里說著話,人也站了起來。
燕七道:“你想干什么?”
郭大路道:“王老大腿上的傷還沒有好,我怎么能看著他……”
燕七打斷他的話,冷冷道:“你最好還是坐著。”
郭大路道:“為什么?”
燕七道:“你難道還看不出,他來找的是王動,不是你。”
郭大路道:“可是王動的腿……”
燕七道:“要接他的連珠彈,并不是用腿的。”
夜色清朗。
金大帥看著王動走過來,忽然皺了皺眉,道:“你的腿?……”
王動冷冷道:“我很少用腿接暗器,我還有手。”
金大帥道:“好!”
他忽然伸出手。立刻就有人捧上了金弓革囊。
金大帥一把抄過金弓。
就在這一剎那,突然間,滿天金光閃動。
誰也沒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郭大路倒抽了口涼氣,道:“這次他出手怎么比上次還要快得多?”
燕七淡淡道:“也許他不想替你買棺材。”
郭大路道:“他既然不肯用殺手對付我,為什么要用殺手對付王動?難道他和王動有仇?”
這問題連燕七也回答不出了。
他雖已看出金大帥這次來,必定有個很奇怪的目的,卻還是猜不出這目的是什么。
就在郭大路替王動擔心的時候,忽然間,滿天金光全不見了。
王動還是好好地站著,手上兩只網里已裝滿了金彈子。
誰也沒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手法,甚至根本沒看清他出手。
郭大路又嘆了口氣,喃喃道:“原來他手法也比我高明得多。”
燕七道:“這手法絕不是一天練出來的,你憑什么能在一天里就能全學會,難道你以為你真是天才?”
郭大路道:“無論如何,這手法的訣竅我總已懂得了。”
燕七道:“那只不過因為師傅教得好。”
郭大路笑道:“師傅當然好,但徒弟總算也不錯,否則豈非也早就進了棺材?”
燕七看著他,忽也嘆了口氣,道:“你幾時若能把這吹牛的毛病改掉,我就……”
郭大路道:“就怎么?……是不是就把你那秘密告訴我?”
燕七忽然不說話了。
他們說了十來句話,金大帥還在院子里站著。
王動也站著。
兩個人我看著你,你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