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上都是淚,抬起手想要去觸摸一下小海的臉頰。
她的手指尖都是鮮血與泥土,輕輕的顫抖著,當摸到秦海瑤臉頰那一刻,阮漪涵淚流滿面。
到底是為什么?
老天爺為什么這么對她們?
她這一輩子,熱愛生命,尊重他人,從不做害人的事兒,為了朋友甚至是一個陌生人都可以義無反顧的去幫忙。
她想要一份愛就這么難么?
小海,小海,小海……
阮漪涵哭的蜷縮成一團,她抓住秦海瑤的一只手,與她十指相扣,輕聲呢喃:“我回來了,小海,醒一醒呀,我回來了。”
……
陽光透過淡薄的云層,變成一束束金線射入房間。
阮漪涵摟著秦海瑤,她哭的渾身顫抖,哭的沒有力氣。
大家都知道她需要一個釋放的空間,全都退了出去。
房間外。
慧果法師雙手合十,看著東方沉默不語,桑卓師父手里轉著轉經筒,同樣的沉默不語。
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蘊苦。
多少人想要突破這個牢籠,卻永遠沖不出去。
阮漪涵出來后,她的狀態好了很多,最起碼愛人還在,以前就是有再多的痛,今后的漫長時光,她也可以去補回。
只是,小海為什么還不醒來?
慧果法師的手一下下的撥弄著一串白色的菩提珠,阮漪涵是知道她的,小海曾經向她提過這個師父無數次。
面對慧果法師那一刻,阮漪涵緩緩的跪下,她看著慧果法師,什么都不說,只是眼神里都是哀求。
求求您……
讓小海醒過來,只要她還能活過來,讓我做什么都行。
慧果法師撫起了阮漪涵,她看了看對面的桑卓師父,桑卓師父的父輩就是藏地頗有名望的禪師,他這一輩子主修密宗,只是佛門三千世界,最終的目的都是渡人。
“不是我不救她,是這個孩子念頭太重了。”
慧果法師撥著佛珠,一粒一粒在她手間劃過的佛珠帶著清脆的響聲,“現在的她完全分裂,三個她,三世的她,一世想要救母親,一世想要挽回你,一世苦等不得,什么都是空,她被困在了那里。”
姜溱月也是等了小海許久,她身體上的傷雖然好了,但遲遲不醒來。
她去專科醫院問過,無論是外科還是精神科的醫生,她走投無路又不想放棄,不然也不會不遠千里將藏地的師父請來,又費盡周折的找到了慧果法師。
兩位法師一個凈土一個密宗,答案卻都一樣,她要活過來,就要暫時讓靈魂統一。
靈魂統一……
姜溱月當時心里就生起了一個涼涼的念頭。
愛與恨本同源。
讓秦海瑤這么一直苦苦的在愛與恨的邊緣,一次次游走痛苦的不就是……阿涵么?
可是……
這事兒太大,傳統的醫生給她提議,有一種叫電擊療法的,mect,這普遍用于重度心里疾病患者,心里曾經受過重創,怎么都走不過那一道坎的人,在國外應用的比較普遍。
但是先不說實施起來的難度,過程是非常痛苦的,而且后遺癥很嚴重,患者不僅僅會忘記很多記憶的片段,有一些人,到最后連她自己是誰都忘記了。
更何況,小海現在的身體并不適合。
阮漪涵聽了慧果法師和桑卓師父的話,她沉默了許久。
在最后,她去了小海常去的那個寺廟。
她不能解脫,又無法逃過。
這一次,這一世。
輪到了阮漪涵跪在大殿之上,她跪在地上,看著滿殿神佛淚流滿面。
——佛菩薩,你為何渡我不渡她?
她已經想通了。
已經想要跟過去說再見了。
可現如今,她的小海……
誰都沒有去逼阮漪涵。
給了她充足的時間。
晚上,姜溱月和拉珍一起做的晚飯,兩個師父都是吃素的,姜溱月把小海的蘑菇還特意給阮漪涵炒了一盤。
阮漪涵吃了之后,心里更難受。
同樣的手法,甚至同樣的調料,可就不是小海炒出的味道。
她很少說話,最多的時間就是陪在小海身邊,什么都不做,看一看她也好。
到了第二天深夜。
阮漪涵確定小海不會醒過來的時候,她坐在外面,一個人捧著那粉色的千紙鶴待了一夜。
她不再隱藏,不再努力的去克制。
放縱的把曾經所有的記憶,無論痛苦,無論開心,全都拿出來反復咀嚼了一遍。
曾經的曾經。
她將小海視若珍寶。
愛她入骨。
就是血海深仇牽扯著,她哪怕是用恨來折磨,也舍不得放手。
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一次又一次的羞辱,不過是要在她眼里看到自己,讓她承認曾經的一切都是情非得已。
如今,為了她能走出來,她真的要放開了。
前塵往事,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想再去追究了。
第二天一早上。
兩位師父起來都很早,慧果雙手合十,她看著阮漪涵:“阿彌陀佛,孩子,就只是讓她好起來,暫時的放下。”她拿起手上的佛珠,交給阮漪涵:“這個,是陪了我一輩子的念珠,你想好了,就戴在她的手上。”
桑卓師父默然的看了一眼慧果法師,每一個師父,一輩子都會有一件從生到死的法器,這個佛珠上面滿是歲月的痕跡,透過修行的人眼里看是泛著淡淡的金黃的,如果給了小海,那她……
慧果法師沒有再多說,這一切,本就是她幫著小海走過的,如今,無論結果如何,那都是她最初的選擇。
桑卓師父結束了一切也準備離開,只是徒弟拉珍有點舍不得,桑卓師父看出來了,他微微一笑:“你想要留,那就再待一陣子吧。”
他就是硬是要把人帶走,心在紅塵之中,又怎么拉的回來。
拉珍雙手合十彎腰,“是,師父。”
許多人以為僧人都是常年吃齋念佛,不理世事,卻不知紅塵是最大的歷練場。
進了房間。
阮漪涵反復看著那串佛珠,姜溱月有點不忍,“你想好了么?”
死,雖然殘忍。
但有的時候,生,更為痛苦。
輕輕的點了點頭,阮漪涵看向小海,她的小海這么久以來太苦了。
不能掙脫,如果一切真的可以從新開始,也是不錯的選擇。
如果小海醒來后,忘了她,愛上了別人,她也可以接受。
她已經開心這么久了。
讓小海開心一次又如何?
直到這一刻,阮漪涵才明白愛到底是什么?
愛,真的不是占有,不是克制,而是成全。
小海為了她,可以做出最殘忍的抉擇,她也可以的,雖然心很痛,雖然眼淚已經干涸。
“可是,等她醒來后,我們怎么跟她說?”
姜溱月看著阮漪涵,阮漪涵對上她的眼睛,輕聲說:“月月,你相信么,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什么?
姜溱月不解的看著阮漪涵,阮漪涵從兜里掏出了一個身份證,上面是她的照片,名字寫的卻是寒瑤。
那是她在保險柜里發現的。
這是當年,小海怕最終制止不了秦沁,走到絕望邊緣的最后稻草,是她親手為阮漪涵準備的身份證件。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吧。
……
老天爺早就安排好了。
阮漪涵不再猶豫,她走到了小海身邊,彎下腰,虔誠的吻了吻她的額頭。
小海,我不能讓你離開我。
那就讓我離開你。
……
解下小海那串舊的佛珠,新的佛珠,被阮漪涵溫柔的套在她的手腕上。
就在那一刻。
被放在床頭的粉色千紙鶴,周邊的那一層黑圈終于在一瞬的消失,風一吹,它像是被賦予了生命,猶如分別那一天秦海瑤和阮漪涵親手剪斷繩線放出的那個風箏,飄飄蕩蕩,飛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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