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扶搖笑了笑,“有些時候,我真的沒什么事情做的時候,我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開始去想過去的那些事情,想我在白魚鎮,想我在洛陽城,想來想去,都覺得太久遠了,我活太久了,那些朋友和親人,都已經不在了,要是你們都已經不在了,我甚至不能判斷我是不是真的有過那么一段過往。”
修行者修行到后面,自然會面臨這樣的局面,親友皆離去,獨自一人,面對世間。
萬古悠悠,長生又如何?
日復一日的無趣日子,一直死不了,豈不是一種折磨?
那到時候人人追求的長生,又有什么意思?
青槐說道:“所以你也是明白了當日的朝青秋為何會倦了人間?”
李扶搖笑道:“我本就沒有想著求過長生,至于我們什么時候分別,順其自然就好,不用強求。”
青槐輕笑道:“你是想我早些死,然后你和她便能在一起了。”
往日里李扶搖和青槐說過很多類似的事情,他幾乎都是避而不談,但此刻李扶搖卻搖了搖頭,“你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又何必這么說?”
青槐看了他兩眼,最后點了點頭,不再難為這個年輕人。
他已經夠苦了。
“如果你現在就要死去。”青槐頓了頓,問道:“會有什么遺憾?”
李扶搖看著遠處天邊的晚霞,有些心神搖曳,輕聲道:“是有些遺憾的,沒見過師爺意氣風發的那些年,沒見過幾位師叔還是少年的時候,沒見過師父那些年在妖土大殺四方的景象。”
青槐看著李扶搖。
李扶搖看著她,說道
:“娘親……”
欲又止。
青槐有些心疼地看著他,輕聲問道:“這么多年了,還沒放下?”
李扶搖默然不語。
說起來的確也是很多年了,久到他都快記不起洛陽城生得是個什么樣子了,但他好似卻還記得那座庭院,記得那個脾氣不好的婦人,天底下的娘親,會不會只有自己的娘親是這般?
青槐說道:“天底下的娘親,肯定都是疼愛自己兒子的,也肯定會有苦衷。”
李扶搖點點頭,“當年他們又怎么能和那些人相抗呢。”
青槐看著李扶搖,發現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此刻和那所謂的絕世劍仙一點都不沾邊,就像是一個委屈的孩子,看著讓人心疼。
不管有什么苦衷,但做了這樣的選擇,對于李扶搖來說,算什么?
若是他不夠堅強,或許在那個冬天,便會永遠閉上眼睛。
他們會怎么想,會怎么做,他不知道。
可對于李扶搖來說,他自己是沒有錯的。
李扶搖突然笑道:“我其實放下了啊!”
他越是這么說,青槐越是搖頭。
李扶搖不說話了,就這么歪著頭,靠在青槐的肩膀上,早就疲倦的他,竟然沒要多久,便睡著了,鼾聲漸生。
青槐便不再說話,就這么看著他,晚霞很美,她不想看。
他才好看。
雖然不如顧泯好看,但還是比顧泯好看。
不知道過了多久,晚霞漸漸淡去,天色漸晚。
李扶搖睜開眼睛,蒼白的臉上有了些血色。
他睜著眼睛,頭還是擱在青槐的肩膀上。
片刻后,李扶搖才緩緩坐直身子,沒說話。
青槐說道:“又要去什么地方,去吧。”
她怎么會不明白他的心思,雖然他們那么久沒見,但她和他再見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這個家伙,沒有變。
李扶搖沒急著說話,而是從懷里拿出一顆青色的石頭,這才緩緩說道:“大概有一場大戰,很多人都去了,我自然也得去,你放心,這場大戰打了之后,估摸著再有個三五場,這么多年的事情,就徹底做完了。”
青槐沒說話。
李扶搖繼續說道:“到時候就有很多時間了,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青槐看著他,極為認真道:“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都有可能會死的。”
李扶搖看著她這個樣子,想要笑著說些什么,但很快便說道:“從人間離開之后,從第一次開始我就知道了啊。”
這么多年,無數次惡戰,哪次不關乎生死?
為什么一次次走上戰場,把自己置身于險地之間?
為了什么?
青槐轉過頭去,不想看著他離開,只是說道:“你走吧,記得回來。”
李扶搖笑著點頭,便要化作一道劍光離開。
卻不曾想,又被青槐抓住衣袖,她轉過頭,嘴唇動了動,想要說句什么,但最后還是一點點松開手。
李扶搖站著,低頭看著她,輕聲道:“我真的已經是不輸朝青秋的劍仙了啊!”
青槐哦了一聲,反問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打得過我嗎?”
李扶搖搖搖頭。
身形消散。
不見蹤影。
青槐閉上眼睛,悵然若失。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還以為你能攔下他。”
一道聲音突兀響起,一個白裙女子出現在竹樓樓頂。
只是之前看的是晚霞,如今便只能看月光了。
葉笙歌說道:“你知道的,他重傷未愈,走上戰場,大概很不容易回來。”
青槐轉頭來看著這個自己不太喜歡的女子,這會兒卻沒有那么些想法,只是說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你不知道?”
葉笙歌點頭道:“我知道。”
不等青槐說話,葉笙歌說道:“雖然有些自私,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攔下他。”
青槐不說話。
葉笙歌說道:“上次若不是你在等他,他可能就回不來了。”
青槐想了想,然后淡然開口道:“如今我們兩個都在等他,他沒理由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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