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商隊離開咸商城,顧泯照舊騎著那匹駑馬,跟在蔣虎后面。
他拿著之前從蔣虎那里要來的酒葫蘆,靠在馬背上,時不時喝上幾口,像極了那些高門大戶里跑出來的公子哥,不過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在出神,神游萬里,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蔣虎期間有好幾次感激的看向顧泯,他之前得了顧泯的指點,如今算是走上正道了,修行起來果不其然是比之前更快了,而且運功之時,也沒有經脈的刺痛感了,光是這一點,他就知道,自己得好好謝謝顧泯,只不過一直沒有機會。
不過看起來,顧泯也沒這個心思,蔣虎這些日子不斷的琢磨,這個生得好看,又肯定不止是個云游境,甚至飛光境都可能說低了的年輕人,到底是出自哪座宗門?
或許是郢都城里那些個高門大戶里的子弟?
前些年大楚沒有一統天下的時候,高門大戶也沒修行的說法,都是各大宗門才傳下修行之法,其余的,也就是兩座王朝的皇室了。
只是這些年天下太平,許多修行之法,隨著兩座王朝被滅,便流傳了出來,許多高門大戶花了大價錢撿漏,又請了不少修行強者在各自家中傳授家族子弟修行之法,如今的大楚,在修行,卻也不曾拜入那些宗門的,不在少數了。
但畢竟這才是大楚立國的第三十五年,其實那些高門大戶,還真沒弄出所謂的底蘊來。
不過有那么一兩個天資不錯的年輕人,倒是有可能。
而且蔣虎看顧泯身上這氣度,覺著不是一般的修行者。
這氣度,怎么也得是有幾代人才能熏陶出來的東西,往細了說,那就叫底蘊。
蔣虎說不清楚,但能感覺到,顧泯的身份,不尋常。
不過對方這絲毫不在意自己那破舊葫蘆和葫蘆里的酒水這樁事,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每次想到這里,他怎么都想不明白。
不過每次想到這里,看向那邊的顧泯,蔣虎就從心頭生起一股暖意,其實大楚如今,那些高門大戶里,若是年輕人都和他一樣,那他們這個天下,可不會出什么事情呢!
蔣虎本來就是南楚人,年幼時候就看過國破家亡,自己的老爹死在了守衛南楚的戰場上,他是全靠自己爺爺帶大的,那些年里,自己那個如今已經故去的爺爺,常說起那些故事,說是那位仁宗皇帝有多么仁慈,那些聽來的故事里,甚至還有什么因為即便是口渴也沒在外人面前提,等到沒人處,才找宮女要水喝,大概是因為這要是在外面說了,那宮女就要受到責罰,他會不忍心。
這故事,蔣虎不怎么相信,心想那位仁宗皇帝再怎么仁慈,也不見得會這般為人著想吧?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一晃眼,商隊便來到了之前的舊南楚邊疆,路過一座小鎮,又暫歇片刻。
那座叫做涼水鎮的小鎮原本不叫這個名字,只是當初那位皇帝陛下登基復國之后,下了一道旨意,將其改的名字,至于深意,沒人知曉。
涼水鎮的規模不大,看著也就幾十戶人家,算是真正的小鎮了。
商隊領隊一行人要在這邊再次采購一番,他們幾個修行者,便得留下來看管貨物,實際上踏入舊南楚境內之后,懸著的心就應該能放下了,畢竟從現在開始,便一直都是南楚的舊土了,沒有
那么多大祁遺老和什么大應遺民在。
蔣虎找了一處樹蔭,坐下之后便要準備運功調息,只是一抬頭,便看到顧泯自顧自的朝著一條巷子走去,蔣虎想了想,也沒有深思,也算是習慣了,這些日子里,每次停下,這個年輕人,都要到處走走看看。
好似是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一般。
顧泯獨自穿過一條小巷,走了好遠,四周的院落逐漸稀疏,然后才在鎮子口那邊,看到一座小院,多年過去,小院依舊,還是不大,院里一角,用竹子扎著籬笆。
里面有些雞鴨。
一口水缸,還是在門前。
顧泯站在低矮的院墻外,看著那個在門口坐著補衣衫的老婦人,眼睛有些紅。
一晃眼,便是三十五年了。
當初那個溫柔的婦人,如今已經垂垂老矣,老態龍鐘。
不知道是心有所感還是什么,那個老婦人忽然抬頭,看向門外,看到那張這么多年都沒變的容貌,先是一驚,然后慌忙就要跪下。
不過還沒等她跪下,那個原本在院子外的年輕人,已經到了她身前,一把扶住了她。
“又不是在宮里,跪什么?”
顧泯將老婦人攙扶著坐下,自己坐在她對面,看著她臉上的每一條皺紋。
老婦人心中有些慌亂,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那一日她也是在這院子里補衣裳,然后有個年輕人走了進來,說是要喝一碗水,喝了之后,拿出些錢給她讓她給他補衣裳,她還記得,自己給那年輕人的衣擺處繡了兩尾魚。
后來有一天,就有人接她和她丈夫去了郢都,說是要看皇帝陛下大婚。
到了那天她才知道,原來那個年輕人,就是大楚的皇帝陛下。
而后很多年,她都常常想起那樁事情。
老婦人看著顧泯,眼神慌張,不知道說些什么。
如今的她,再也不可能想得起前世的事情了,不會想起自己曾經做過一任南楚的皇后,做過一個孩子的娘親母后。
“父……老伯呢?”
顧泯微笑開口,詢問起他那位注定也記不起他的父皇。
“……走……了……前年的事情,他身體不好……”
老婦人嘆了口氣。
人老了,自然是想著要有個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