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然笑了笑,沒有接話。
現在他們,對未來,有著很多期望。
趙白圭和許然說了很多話,兩個人走了小半個郢都,最后在一處開闊的地方,一起并肩看了晚霞。
如同顧泯所說,郢都的晚霞,的確是天下最為好看的東西。
趙白圭代表著的是南楚的以前,許然則是代表著未來。
“崔溥那個老家伙,只怕是早就在地下罵娘了!”
趙白圭沒來由的笑了起來,想起了那位崔太傅。
“崔老夫子可不是這樣的人。”
有聲音響起,但接話的人卻不是許然,而是另外一人。
趕赴郢都的顧泯。
趙白圭轉過身來,看到是顧泯之后,也沒有行禮,而是感慨說道:“是啊,那老家伙很是懂禮節,不管什么時候,都不會如此說話的。”
顧泯笑了笑,然后問道:“老大人是不是再活一甲子?”
這是他美好的期望。
但結果不是這般。
趙白圭惆悵道:“倒是想再活一甲子,不過卻活不了。”
顧泯有些感傷,然后吐出一口濁氣。
從西海趕往郢都,他全力而為。
如今氣府里的劍氣,都還有些激蕩。
對眼前老人,顧泯是無比尊重的,不僅因為他在很多年前便是南楚的臣子,更因為他一直為了南楚做了那么多事情。
不更改國號,顧泯也是因為不想讓那些南楚的百姓和臣子傷心。
這一點,他想得很清楚。
“陛下果然不愧是先帝的后代,到了如今,已經如此這般了,想來即便前往彼岸,也不會泯然眾人。”
能夠前往彼岸的都是金闕之上的強者,這么多人都去那個地方,想來總會有那么幾個人,肯定是會脫穎而出,在彼岸都會很了不起的。
當然了,更多人,到了那邊,或許就泯然眾人了。
顧泯啞然失笑,“我叫顧泯,又不是非要泯然眾人。”
說起這話,顧泯倒是想起了,當初在離開郢都的時候,他曾說過,大廈將傾泯然眾人的這些話。
不過是當初了。
趙白圭說道:“陛下當初何時大婚?”
顧泯挑了挑眉,很快說道:“馬上便叫禮部準備章程,挑選日子。”
趙白圭搖了搖頭,“陛下其實不必為老臣所想,一個帝王對臣子可以親切,但卻不可縱容,這樣于國無益,況且不管陛下何時大婚,老臣都看不到了。”
顧泯有些傷心問道:“老大人這幾日光景都沒有了嗎?”
趙白圭點頭感慨道:“油盡燈枯,不是續油便可以的事情了。”
顧泯不說話。
趙白圭繼續說道:“當初先帝金闕之上便離開南楚前往彼岸,如今陛下也是這般境界了,但是老臣還是希望,陛下在離開之前,先把大楚的這些隱患全部都解決之后,再說遠行之事,不是非要大楚王朝的國祚在這里有千萬年,只是百姓們喜歡的是平和的日子,陛下又是個好皇帝,再加上這一幫讀書人,在治國上,他們能夠給這個世間的百姓很多好日子,所以還希望陛下多多想想。”
王朝運行,之后其實如果顧泯走了,一切事情都在白粥身上。
她會是個很不錯的人。
顧泯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趙白圭點頭,算是滿意。
然后他顫顫巍巍從懷里拿出東西,那是一封折子,很厚,只怕有萬字不止。
“這是老臣留給陛下最后的東西了,從此之后,也不敢再叨擾陛下了。”
趙白圭微微一笑。
顧泯皺眉道:“老大人何出此?”
趙白圭一笑置之。
顧泯收好折子,只是靜靜看著老大人。
趙白圭張了張口,“陛下,你如今認為修行的意義是什么呢?”
顧泯輕聲道:“是守護。”
守護自己在意的人,守護在意的東西。
趙白圭點點頭。
他的臉色越來越差,而且看起來氣息越來越虛弱,顧泯知道,老大人要走了。
他其實有話還想說的,但是在這個時候,他選擇不再去打擾這位老大人。
最后趙白圭伸出枯瘦的手抓住顧泯的手,趙白圭輕聲道:“崔老頭死前,說是恨太晚遇到陛下,老臣對他說,遇見過已是大幸,其實老臣何曾不是這樣覺得,要是能早些遇到陛下,便好了。”
君臣相伴,名臣雄主,這的確是極好的事情。
尤其是讀書人,更是會如此去想。
“老大人……”
趙白圭搖搖頭,用盡全身力量說道:“陛下不必傷心,我們這些老東西死了,把地方留出來,該是許然這樣的后輩施展了,只是陛下這般年輕,老臣也是有些羨慕的……”
老人眼睛漸漸都無力睜開,更不用說繼續說話了。
他渾濁的眼睛里,有許多情緒,最多的是欣慰。
來此人間一趟,所有該做的事情都做了,其實當真是不用傷心的。
此一生無憾。
趙白圭的這一生,還可以。
在遠處,許然看著趙白圭的身軀漸漸的化作光華消散,這位和他共事很久的宰輔大人,默默拱手彎腰。
送老先生一程。
不僅因為趙白圭是太傅,還因為他是個真的憂國憂民的讀書人。
這樣的讀書人,很少。
但趙白圭一直都是一個。
顧泯看著天邊的晚霞,年輕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他只是平靜,然后笑了笑。
“郢都城的日落,的確是天底下最好看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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