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泯仔細問了問如何施展,茍望只說,以鮮血滴落在玉佩之上,若是可以,自然激起引魂陣,若是不行,便就不行。
顧泯沒有猶豫,一縷劍氣瞬間割破手指。
茍望阻止道:“陛下,且慢。”
顧泯轉頭看向他。
“修行者和普通百姓不同,修行者并無來世一說,普通百姓有,但肉體斷絕生機,生魂在天地游蕩,不知去往何處,也不知能去往何處,轉世之后,男女之分,也無定數,若是尋到今生的太后是男子,陛下只怕心里也會有些過不去。”
茍望微微一頓,繼續說道:“即便是女子,如今也無法記起陛下了。”
顧泯搖頭道:“在登基之前,朕一定要見母后一面,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即便是她記不起朕,也無妨。”
茍望微微嘆氣,不再多說。
可顧泯又問道:“那父皇呢,再無機會了?”
茍望點頭道:“皇族子弟,自有一道傳承,亡魂外人難尋,這是各國的皇室一貫所為,先帝的來世,臣毫無辦法,而且太后因為沾染了皇族氣運,也比之前麻煩了很多,要不是臣足夠聰明……只怕也沒辦法。”
顧泯不禁莞爾,這個茍望還真有些跳脫。
不過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強求什么。
能夠有可能再見母后一面,便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不再猶豫,顧泯將割破的手指放在玉佩上,鮮血很快便從手指流出,流到了玉佩上。
看著玉佩,顧泯目不轉睛。
很久之后,沒有動靜。
顧泯眼里的神采漸漸黯淡下來,終究……還是不行嗎?
茍望也有些失望,畢竟這是他花了好些日子才搞出來的東西,結果居然不行。
他張了張口,準備說點什么,可下一刻,他的聲音便尖銳起來,“陛下,您看?!”
顧泯抬頭,此刻玉佩整體開始發出潔白光芒,然后光芒大作,照的人睜不開眼睛。
再下一刻,光芒微微平和,一個容貌好看,舉止端莊,穿著一身宮裝的婦人出現在兩人之前。
顧泯眼眶濕潤,看著眼前的婦人,他嘴唇微動,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是他的母后,是最疼愛他的人。
顧泯輕輕開口,“母后……”
然后他伸手,只是自己的手才碰到那個婦人,她便化作一粒粒光粒朝著遠處飛去。
茍望趕緊開口,“陛下,跟上光粒,若是追丟了,這輩子都再難見到太后了!”
顧泯一怔,趕緊取出燭游,御劍
而起!
那些潔白的光粒連成一條長線,朝著遠處飛去,而且速度極快,若非顧泯如今已經是繁星境的劍修,只怕都追不上。
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跟著那條白光后面,竭力而追。
風聲再度刷過耳邊,顧泯如今只能聽到呼呼風聲,可他仍舊沒有什么想法,他如今,全部心思,都在那光上。
他的心情很急迫,也是無比地激動。
自己有多少年沒有見過母后了?
很多年了。
母后病逝的那一年,自己還只是個孩子,連少年都說不上,之后父皇憔悴,沒過多久便隨著母后而去,再之后皇兄當政,他慢慢長大,成了少年。
可就是在這個時候,大祁的軍隊踏破了郢都城,在之前,皇兄要他頂著他的身份去死,而他要逃出去,不做皇帝,但是能活下來。
這是皇兄給他安排的命運,若是妥協,他如今便也是一堆白骨了。
可他不愿意,所以那短劍便插到了皇兄的胸口。
皇兄死了,他穿上了那襲帝袍。
只是也就是一晚上,要不是李鄉,他之后會被帶到咸商城,會被當做打開帝陵的鑰匙,更會被殺死。
就和其他五國的皇帝一樣。
李鄉換下了他。
他逃到了外面,碰到了小師姐,然后上了柢山,開始修行,一路走來,經歷了很多,也知道了很多,但最為重要的是他明白了很多,如今兜兜轉轉,他不僅是柢山掌教,又要重新成為南楚皇帝。
而這一次,他不會再丟棄自己的子民,不會再面臨大廈將傾,無能為力了。
而在重新開始之前,顧泯要去見自己的娘親,她是曾經天底下最疼愛他的人。
“娘親,你會為我驕傲的吧?”
……
……
白光遠去,如同俯瞰河山,卻是毫不留戀。
而顧泯一直追尋,也不愿意停留。
半日之后,顧泯已經快來到南楚邊境,再往前走,便出了南楚。
雖說知道這來世的母后,是什么人都不好說,但一想到她甚至都已經不是南楚人,顧泯還是有些失落。
那白光似乎知道顧泯的想法,忽然在天上停住,而后徑直落下,速度仍舊極快!
顧泯跟著下落,但還是慶幸,因為此地,還是南楚境內。
從天而降,白光越發迅速,到了后來,就連顧泯這么個繁星境的劍修,都已經追不上,他只是在云彩里看到,那道白光最后落到了一座小院里,然后便徹底消失。
顧泯朝著那小院而去,快要落到地面的時候,才知道自己來到了一座小鎮上。
這里距離南楚邊境,還有一段距離。
小鎮很小,百姓不多,但很是祥和。
讓顧泯感到意外的是,即便是這里,也是家家戶戶都掛著紅燈籠,人人臉上有笑意。
那座小院位于小鎮東邊,不大,看著四四方方的,院子一角,有個柵欄,里面有幾只雞鴨。
一條大黃狗趴在門口,百無聊賴的扒拉著在它身前的黑貓。
顧泯站在矮墻外,看著院子里,安安靜靜。
不多時,有個婦人從屋里走了出來,拿著個竹簍,里面有些針線和一件破了的衣衫,要在那邊樹下坐著補衣服。
顧泯看到那婦人的時候,其實已經眼眶濕潤,雖然如今的娘親沒了當初那么好看,但顧泯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所謂母子連心,即是如此。
顧泯看著那婦人的時候,那婦人也像是心有靈犀的轉頭,看向了站在矮墻外的顧泯。
婦人一愣,而后問道:“公子找人?”
聲音脆生生的,沒了之前那般溫柔。
顧泯搖頭,盡量壓著情緒,“路過,口渴了,想討碗水喝。”
婦人一邊招呼顧泯進來,一邊去那邊水缸里舀水,“小門小戶的,也沒點茶水,公子不嫌棄就喝碗白水就是。”
顧泯走過去在那棵樹下的長條木凳下坐下,接過婦人雙手遞過來的水碗,是個大白碗,燒制水平不高,到底還是材料一般,上面并不光華,甚至還有些毛邊。
但顧泯不在意,仰起頭就給一口喝完了。
他這會兒甚至覺得,那是自己這輩子喝過的最好喝的水。
婦人接過去,又拿起水瓢給顧泯舀了一碗。
顧泯端在手上,沒急著喝。
婦人重新坐下,看了一眼顧泯衣衫,就有些驚異道:“公子你這上面是用金線繡的龍?”
顧泯點點頭,笑問道:“您覺得有什么問題?”
婦人看了看門外,壓低聲音說道:“公子這衣衫,要是以前穿還沒什么關系,可以后可不行了,咱們南楚又要有皇帝了,公子這繡龍,犯忌諱。”
顧泯原本想說沒關系,但看著那婦人有些擔憂的樣子,便改口道:“也是,趕明兒就不穿了,燒了吧。”
“燒了?多可惜。”
婦人張了張口,然后鼓起勇氣說道:“公子,其實我也是這里女紅數一數二的,公子要是不嫌棄我的手藝,我把公子的金線拆下來,繡個別的怎么樣,要不了公子多少時間,就一下午,要是公子不趕時間的話……”
她越說越沒有底氣,只覺得要耽誤眼前的這個公子。
顧泯卻很爽快的點頭,“好啊,母……大姐,您看著辦。”
很快顧泯就把身上的衣衫脫了下來,遞給眼前的婦人。
婦人趕緊去洗了洗手,再來接過來的時候,就忍不住贊嘆道:“這衣衫也不是普通材質,上等的棉絲做的?不對,棉絲也沒這么絲滑,公子家里肯定非富即貴吧?”
顧泯笑著搭話,“也不是,家里之前還有些產業,不過之前被人陷害,都沒了,我這趟回來,就是重新把家里撐起來的。”
婦人一邊去拆金線,一邊笑著說道:“家道中落是有些不幸,不過公子看著便是有本事的,再撐起來也不難的,不過不管是做什么,還得是別忘了本心才是。”
顧泯點頭,“那是自然。”
說完那句話,其實婦人都有些奇怪,她平日里也不是這樣的人,可不知道為什么,今日再見到這個年輕人的時候,總想著多說幾句,而且還對對方從心眼里喜歡,雖然不是那種男女之間的,也很奇怪。
拆完金線,婦人問道:“公子覺得,重新繡些什么呢?”
顧泯想了想,問道:“您有推薦嗎?”
婦人搖頭道:“這些事情,哪里有我做主的,還是公子來想。”
顧泯想了想,然后笑道:“就在衣擺處繡上兩條小魚吧,不要太大了。”
婦人一拍腦袋,“有魚有余,這兆頭好!”
在縫補的時候,婦人打開了話匣子,說了很多,說是要怎么做人,要怎么做事,本來她的看法本來就不是多高明,本來不該說的,可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想說,就是想要把自己的人生經驗都告訴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她不知道這個年輕人叫什么,但是真的很喜歡他呀。
或許是上輩子,他們就有關系的吧。
不過上輩子,那孩子應該不是很讓人省心才對,要不然也不會這次見到,絮絮叨叨能說這么多。
之后婦人手里不停,很快便繡出了兩條魚,因為顧泯特意囑咐不要繡大了,因此衣擺處的兩條栩栩如生的小魚,還沒有顧泯的巴掌大,要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挺好看的,大姐手真巧。”
顧泯穿上白袍,這一襲帝袍,如今就變成了普通的白袍。
看著剩下的金線,婦人正要開口,顧泯卻搶先說道:“那就留給大姐,算是感謝。”
那婦人皺眉道:“也太多了。”
那足足還有不少金線呢。
一融了,只怕有好幾兩金子,可以讓她們用很久了。
顧泯不容拒絕,“兩碗白水,再加上大姐的手藝,值得。”
婦人猶豫片刻,才勉強收下,“公子不在意那點錢,那我就收下了。”
收下金線之后,那婦人又偏偏要顧泯留下來吃飯。
顧泯要拒絕,她就要把金線還給顧泯。
最后她去抓了最大的雞,沒過多久,就有炊煙升起。
天色漸晚,這會兒是冬末和初春相交的時節,還沒有晚霞一說。
天色有些暗。
“有客人?”
一道聲音響起。
顧泯轉頭看去,都呆住了。
一個中年男人,提著一尾魚走了進來,他穿著最普通的布衣,但是容貌卻和顧泯的父皇,那位仁宗皇帝,有八分像。
顧泯笑了笑,然后眼淚瞬間堆滿了眼眶。
他還記得那年自己還小,自己父皇和他一起看落日的時候,告訴他,自己要是有一天沒做皇帝了,就要一方小院,跟你母后兩個人平平淡淡過一輩子。
那會兒母后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他們身后,聽著這話,只是溫柔的說道:“好啊。”
圍著圍裙的婦人從屋里走出來,接過男人手里的魚。
然后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又轉身,看著顧泯的方向。
婦人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張口喊道:“阿泯,洗洗手吃飯了。”
原本還能憋住眼淚的顧泯,此刻一下子,眼淚就都流出來了。
而在他后面,有個孩童,渾身泥水,本來看著自己娘親,他要笑著回答的,但不知道為什么,今天他沒說話。
好像娘親叫的不是自己。
好些年前,顧泯還很小,還在母后宮里用膳,但每次吃飯前,他都要和宮女玩鬧,母后也不制止,只是會在吃飯之前,輕聲喊他,那個時候她也是這么喊的。
她說。
“阿泯,洗洗手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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