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有這么一座邪道宗門,顧泯也沒有立即便起身前往那求壽觀的宗門所在之處,依著洛雪所,這既然是個窮兇極惡的宗門,就該早一點將其鏟除,免得生出什么變故。
但顧泯考慮了一番,最后就說了個不急兩個字。
之后他在這座溪水城里晃蕩了一整天,直到天黑的時候,才回到了這座破敗小院。
韓山坐在門檻上,一旁是那個小家伙,這個小家伙,不知道怎么的,對韓山沒有那么多害怕和厭惡,甚至于還能心平氣和的和他聊天。
這倒是讓顧泯都覺得意外,至于洛雪,這會兒就陪著那婦人坐在屋里,有些擔心的看著這里。
顧泯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恰好就是小家伙的邊上,另外一邊便是韓山。
韓山已經認定自己離死不遠,也就再沒有興致去裝出什么要禮敬前輩的舉動了,見著顧泯坐下,也不多說,更不起身。
顧泯看了一眼那孩子,直白問道:“怎么不怕他?”
這沒有給韓山留面子,也不用留面子。
那個孩子一驚,聽著這個生得很好看的年輕哥哥說話,眼睛轉了一圈,一臉純真的說道:“你們都說他是壞人,可我覺得他還不算太壞呀。”
之前韓山來抓他,也算是在極力保護他的娘親,不僅是性命,還有身子。
那是韓山展露出來的少有善意,在這個早熟的孩子眼里,自然便不算是壞了。
顧泯想了想,煞有其事的說道:“如果不算他要抓你去吃了這種事情,的確不算是太壞。”
那孩子有些傷心的說道:“不過我知道,神仙哥哥你肯定要把這位道長給殺掉。”
“你覺得我為什么要把你認為不是壞人的壞人殺掉?”顧泯饒有興致的開口問道。
孩子認真說道:“這位道長雖然對我而不算是太壞,但他總是做過惡事,付出代價是應該的,不過我依然會很傷心。”
顧泯笑道:“你倒是想得清楚。”
韓山在一旁,臉上有淡淡笑意,但沒有急著說話。
不一會兒,那孩子問道:“神仙哥哥,你要帶我們去什么地方,那地方還有人吃人心肝嗎?”
顧泯皺眉,看著這孩子,認真說道:“這世上除了那個什么求壽觀,沒有人會吃人。”
這不是個吃人的世道。
這一點,顧泯想要說清楚。
孩子點點頭,笑著說道:“我知道,我爹也說過,這外面的世界可好了,不比溪水城差的。”
說起自己已經沒了的爹爹,孩子也還是有些感傷,他低著頭說道:“可惜爹爹再也不會回來了。”
顧泯忍不住安慰道:“或許他只是去了別處,會回來的。”
孩子搖搖頭,眼里已經有了淚花,但是卻憋著沒有流出來,“爹爹離開的時候就說了,他這次去是為了保護南楚的國土,不讓別人來踐踏,他告訴娘親,說是每個男人面對這樣的局面,都會站出來的,不過有的會成功,有的不會成功,爹爹說這次肯定就不會成功,但是他還是想去。”
這是他的爹爹在離開的時候,告訴自己娘親的話,他都沒親耳聽到過,這都是娘親轉告給他的。
不是他想要早熟,只是沒了爹爹之后,這個家只有娘親一個人,每日操心的事情不是哪家的糖葫蘆好吃,哪家的糖人好看,而是下頓吃什么,再下頓吃什么。
在這么個情況下,難道他還能不懂事,整天只知道玩耍?
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顧泯伸手揉了揉那孩子的腦袋,輕聲道:“你爹爹肯定讀過好些書吧?”
孩子點頭,不知不覺,已經是淚流滿面,“爹爹是城里的教書先生,很有學問的。”
以往顧泯在那些個話本小說里,常常能夠看到這么一句話,說是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這會兒他又覺得,其實這話沒道理了。
打仗的事情本不關這些讀書人的事情吧?
可恰恰就是這讀書人,去了戰場上,為了一場必定會失敗的戰爭。
為了有人能夠丟棄的東西。
顧泯由衷的說道:“你爹爹真是好樣的。”
那孩子咧嘴一笑,但很難看。
顧泯說道:“等我把那些該殺的人都殺了,就帶你和你娘親去一座山上待著,那山上的河里有生著牛頭的魚,還有很多有意思的人,你要是喜歡練劍,那我就讓人教你練劍,要是不喜歡,你和你娘親,就在山上住著,住多久都可以,要是以后厭煩了,我再讓人陪著你們下山去走走。”
那孩子仰起頭,眼里有些光芒,“我要練劍,以后成為神仙哥哥這樣厲害的人,要是有人再欺負南楚人,我就要一劍刺死他。”
顧泯苦笑道:“南楚都沒了,你護著南楚人?”
“就是因為國都沒了,才應該要好好護著啊。”
孩子的道理大人不懂,但不管對錯,總之孩子的想法就是那么純真,讓人不怎么能反駁。
顧泯揉了揉他的腦袋,點頭道:“好,就是應該護著南楚人。”
然后顧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去看看你娘親,我跟這位道長說兩句。”
孩子聽話起身,走了幾步,忽然轉頭問道:“神仙哥哥,你是不是南楚人?”
顧泯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的?”
孩子笑道:“哥哥你的南楚話很好聽咧。”
顧泯淡淡一笑,稱贊道:“真聰明!”
孩子朝著屋子跑去,顧泯這才轉過頭來。
此刻天色暗了下來,但眼前卻不是漆黑一片,天幕上有明月高掛,顧泯看著兩人的影子平靜道:“我要殺你們,不是因為我碰到了你們,恰好就起了俠義心腸,說起來這修行者們的俠義心腸,只怕是隨著修行的時日,漸漸就淡去了,不知道我以后是不是這樣。”
“我要殺你們,還是因為南楚兩個字。”
韓山了然道:“這世上多少人,都是情義兩個字,普通百姓要庇護妻女,修行者們要庇護宗門,都不是因為什么俠義心腸,都是情義在這里,不過我倒是不明白,在外出行,碰到同鄉,或許有人會生出心思照拂
一二,但前輩既然都是修行者了,為何還對南楚這兩個字,有著如此深的執念,不是我這個魔頭此刻說些風涼話,按理來說,前輩這年紀輕輕,境界便已經如此之高,想來以后不是做自家宗門的宗主就是長老,這份前途在,為何不一心修行,還來管這么些個‘閑事’難道真是因為年輕的緣故?”
顧泯搖頭,平靜道:“當初大祁攻伐南楚,大軍兵臨城下那一日,我離家遠行,走之前,雖說是面對空蕩蕩的府邸,但我轉頭的時候,便好似看到無數雙眼睛在看著我,還有很多聲音不停響起,有的人說,走吧走吧,去學一身好本領,之后再來報仇,有的人罵到,怎么養了你這懦夫?”
顧泯說道:“那些日子,睡覺都睡不安穩的。”
韓山搖頭道:“一人之力,如何和一座王朝相抗?這事情的確不能怪前輩。”
“有些人生下來就有責任,無法丟開的。”
顧泯自嘲道:“要是我那些先祖還活著,不知道會怎么看我。”
韓山能夠覺察到顧泯的情緒,但不知道怎么去說,他前半輩子什么壞事都沒做過,后來因為那心肝,便成了半輩子的惡人。
這是個人際遇,真是不太相同。
看著那輪明月比黑云遮擋,顧泯拍了拍衣襟,看向韓山說道:“不耽擱了,先殺人。”
韓山默默點頭,雖然明白,一旦顧泯要去做那件事,那便是自己也要跟著去死,也沒有覺得有什么害怕的。
說走就要走,顧泯站起身來,朝著洛雪揮手。
洛雪嗯了一聲。
“小師姐,他們就交給你了。”
洛雪擔憂道:“小師弟,你可不要死了。”
顧泯擺手道:“死不了。”
轉過頭來,看向韓山,顧泯微笑道:“走吧。”
韓山點頭,沒有半點要死之人的樣子。
兩人從院子里離開,很快便出了這座溪水城,在城外,顧泯轉頭看去,未見半點燈火,他搖頭道:“這本該是萬家燈火的。”
韓山也看了過去,就是一句話都沒說,實際上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現如今的溪水城變成這個樣子,難道沒有他的原因?
顧泯喚出燭游,就要御劍而行,卻聽到韓山為難道:“前輩境界高妙,可以御劍而行,但我卻沒有這份境界,只能御空片刻。”
顧泯搖頭道:“一同御劍。”
韓山還是有些為難,他看著那柄燭游,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片刻之后,他便親眼看見那柄燭游開始變長變寬,這個時候,便足以讓兩人立于上面了。
韓山由衷說道:“前輩這飛劍,當真精妙。”
顧泯沒興趣去說這么個閑話,站在劍身上,等著韓山上來之后,御劍而行,瞬間便遠行而去。
在夜空中御劍而行,到底也不是一瞬間便能到達那求壽觀。
顧泯難得還有幾句話要說,“那求壽觀里,可還有沒吃過人心肝,或是還算有絲縷人性的?”
韓山站在顧泯身后,聽著這話,只是搖頭道:“全觀上下,都如同瘋魔一般,實在是因為那個長壽老祖一直都在說起這吃人心肝能夠長生,再不濟也能夠綿延壽數,因此上下,全部都將其當做畢生之追求,巴不得每日多吃幾顆心肝,哪里還有什么善男信女?”
顧泯譏笑道:“如此說來,你還是其中唯一的善人了?”
韓山知道顧泯這是什么意思,只是正色說道:“此事在下的確沒有蒙騙前輩。”
顧泯不說話,實際上已經是全部都相信了。
御劍前行一段時間之后,韓山忽然說道:“前輩要殺人,除去是南楚人之外,還有別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