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島上那場比劍,毫無疑問是百年之內的最強劍修一戰,所以沒有人會覺得那一戰會很快落下帷幕,但也沒有人想到,這一戰,竟然是持續了整整一日。
從之前的天色清明,到如今的明月高掛。
那場比劍,尚未結束。
蘇宿在甲板上打著哈欠,恐怕當世的這些年輕劍修里,也就只有這一位,完全不把這事情當作頭等大事。
蘇宿靠在船邊,看著月光照在海面上,翻起的銀光,自顧自笑道:“真他娘的好看,以后咱們歸劍閣的山門就不該放在山上,放到海上多好,餓了就釣點海魚,沒事吹吹海風,多舒服,這么一大片海水,看著就舒心,要是餓了,就喝點海……海上總會下雨的,倒也沒什么問題。”
說著他,他還伸手扯了扯顧泯的衣角,有些不耐煩的說道:“小顧,別他娘的看了,我尋思著你也看不明白,不如跟我抓條魚來吃!”
不拉這一把,蘇宿不知道,可是這一拉,他便感覺到了顧泯身上的氣機流露,他馬上轉過頭去,瞪大眼睛看著顧泯,咬牙切齒的低聲罵道:“你他娘的,到底是吃什么長大的?難不成真是吃劍長大的?就這么一場比試,你隔著這么遠,看也看不清楚,這就他娘的要突破了?到底我是天生劍胚還是你是天生劍胚?到底梁照是庚辛劍主,還是你是庚辛劍主?”
是的,就在他什么還沒有什么感觸的時候,他已經發現自己身邊這個家伙,居然隱隱有了突破的兆頭,要知道,這一次如果顧泯真的突破到了下一個境界,便意味著他真的脫離了年輕一代,可以放在整個修行界里去討論他了。
第五境和云游境,雖然只有一個境界的區別,但是對于修行界來說,就好似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真正的修行強者,眼里最低的修行者都只能是云游境,若是不入云游境,要么被當做年輕一輩,要么便是不入流。
換句話說,當到了一定的年齡之后沒有邁過這道坎的修行者,便幾乎可以說是被修行界拋棄了。
不入主流,更別說什么別的了。
顧泯遲早有一天要變成云游境修行者,要變成繁星境修行者,甚至變成金闕境修行者,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管怎么說,不管誰來說,對于這件事都不會有什么疑問,可這會兒,實在是太快了。
蘇宿感到十分吃驚。
他就這樣看著顧泯,心想著我等一會兒把你直接一劍捅死,肯定會是修行界最大的笑料,但這個念頭不過一閃而逝,而后他便老老實實站在船頭,握緊了劍。
自己的好兄弟就算出事,也不能是別人搞出來的。
白粥忽然睜眼,緩緩說道:“他要破境了?”
她作為一個讀書人,不管是修行還是別的什么,都和這些劍修不一樣,因此那場劍修之戰,從這些劍修出發,是因為境界不夠,所以看不真切,而她則是不一樣,她不僅境界不夠,而且修行也和這個大相徑庭,所以干脆閉眼修行了片刻,可實在是沒有想到,就在這片刻,身側的顧泯,便已經有了很多變化。
蘇宿沒好氣的說道:“不知道,估計也沒那么快,要是這么容易就破境了,我一定打死他。”
白粥挑眉,臉帶笑意,忽然問道:“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蘇宿撇過頭去,皺眉道:“我又不是你們崇文樓的那些讀書人,問來問去的,我可沒有答案。”
白粥柔聲笑道:“若是問別人,好像是會心生芥蒂,但問你,應該是沒有問題。”
蘇宿從鼻子里擠出一個嗯字,他倒不是因為對方是女子,所以才想著回應,而是因為對方和顧泯有些關系。
這好兄弟的面子,給就給了。
白粥想了想,要說出口的問題,忽然又給咽了下去,搖頭道:“算了。”
蘇宿挑眉,也沒多問,只覺得是省事了。
……
……
海島上空那一戰,各種精妙劍招層出不窮,從白日打到如今的明月高掛,很多修行者的眼睛都看酸了,可這兩位的手腕還沒酸?
有些修行者不禁咂舌,原本那個橫空出世的劍仙,平日里就根本沒有聽過他的名字,最開始他們不是沒有過擔憂,畢竟女子劍仙的名聲太過響亮,覺著這位即便是金闕境,也就是最多支撐個百把劍就要落敗,可誰知道,這場大戰聲勢大,兩位劍仙的戰斗本身更是如此,梁拾遺出劍到了現在,何止百劍?只怕是千劍都有了,那女子劍仙也是如此,可即便是出了這么多劍,兩人別說勝負,就連高低都還沒有趨勢。
誰占據優勢,誰已經成就敗像?
這也就是大戰的戰場選在了海上,若是選在別的地方,光是這一日功夫,別說是一座城池,即便是十座,只怕是也就成了廢墟。
那一道劍氣便是數座高樓倒塌。
幾道劍氣下去,那城池還能剩下些什么?
啥都剩不下了。
只是看著夜空的那輪明月,有修行者不禁感嘆,海上生明月,再加上兩位當世最強劍仙,這一幕,真他娘的好看。
說起好看,其實有好些修行者精通丹青,此刻便已經拿起筆,將這幅畫勾勒出來,不管是留著自己收藏也好,還是說以后用來兜售,都是好東西。
海島那邊,梁拾遺躲過一道劍氣,他的身形比起白天的確是要慢了一些,但對面的女子劍仙,眼瞅著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半斤八兩。
兩個人的劍道差距,其實并不明顯,就在伯仲之間而已。
梁拾遺看著不遠處的女子劍仙,有些疲倦的說道:“你累了嗎?”
女子劍仙搖頭,又是一劍遞出,在夜空里,那道劍光實在耀眼,梁拾遺挑著眉,將那一劍攔下,也沒有急著出劍,反倒是微笑道:“我看你其實已經累了,你撐不了多久了,馬上就要輸了。”
“如果語能夠勝我,你何必撐到現在。”
“對了,打到現在,還沒有問你手里那柄劍叫什么。”
女子劍仙手中那柄劍身細長的長劍,并非凡物,相比較之下,梁拾遺這柄劍其實要差一些,不過在于心意相通,梁拾遺倒是沒什么想法。
“柳眉。”
梁拾遺贊道:“好名字,女子柳眉,劍身狹長,倒是應景。”
女子劍仙微微點頭,打到現在,她已經完全承認梁拾遺能有和她平起平坐的資格。
若是單純比劍,
此刻便可以停手了。
但他們這場比劍,雖說不分生死,但一定要分出勝負。
“看你這個樣子,也不是什么殺胚,過去那些朝著你出劍的劍修,當真是被你殺的?”
這其實也是很多劍修想要知道的事情,過去百年,來這里挑戰女子劍仙的人有很多很多,但沒有一個人踏上歸途,從海里的那些劍可以判斷,那些人至少是來到了這座海島的。
但梁拾遺卻怎么都看不出眼前的這個女子,像是個殺胚。
對了嘛,他梁拾遺喜歡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個殺胚?
這話要是被蘇宿聽到,估計又是一頓叨叨。
女子劍仙正色道:“我還有一劍,你若是接下,我便認輸。”
打到現在如果說,還有什么壓箱底的手段,也就只能是這個了。
梁拾遺微笑道:“好極了,還有一劍,你便是我梁拾遺的人了。”
女子劍仙不置可否,只是將手中長劍柳眉歸鞘,然后認真的握住劍柄,深吸一口氣。
過去百年,從未有劍修能夠逼得了她使出這么一劍。
換句話說,自從這一劍被創出來之后,百年之中,梁拾遺是第一個見到此劍的人。
梁拾遺神情漸漸凝重,因為就在此刻,就在這一劍還沒有遞出來的時候,他分明便已經覺得周圍的空氣仿佛陷入了死寂,這很不正常,周圍原本有這么些劍氣,為何會在這一刻被人盡數抽干?
片刻之后他就明白了,原來是這一刻,這些劍氣都在為女子劍仙的下一劍讓道,所以光是這么一個起勢便讓這么些劍氣盡數消散,豈不是在說明一件事?
這一劍足矣驚天動地。
梁拾遺咽下一口口水,想著得好好應對,要是輸在這個當口,事情就真的是前功盡棄了。
若是別的還好,唯獨這件事,到了這個時候要是沒了,他一定會懊惱一輩子。
咬著牙看著這一劍之后氣象。
女子劍仙的長劍柳眉,出鞘半寸左右,天地之間,忽然有數道柳葉從天空飄落,梁拾遺眨了眨眼睛,柳葉消散不見,只是看著對方的那柄長劍,已經拔出差不多一半。
天地之間的劍氣,全部都沉寂下去。
無數的劍修和修行者都屏氣凝神,即便是他們,都注意到了,如今這一刻,便是絕對關鍵的時刻。
或許很快很快,這場比劍便要結束。
梁拾遺已經將自己的狀態調到了最巔峰的狀態,接下來便是等著那所謂的一劍了。
女子劍仙倒也不是什么拖拖拉拉的人,在柳眉出鞘一半之后,她微微用力,便將柳眉重新拔出鞘。
一道劍光。
兩道劍光。
三道劍光。
無數道劍光!
驀然生出。
就在海島上空,就在所有人的眼前,夜空中,忽然出現了無數道劍光,那些劍光甚至在這一刻,掩蓋了一片月光!
伴隨著無數耀眼的劍光生出的,還有無數強大的劍氣。
下一刻,劍氣消失了。
再也不見。
但梁拾遺眼前的海水被分開,那不知道有多深的海水被人推著朝著兩邊散去,露出了海底,然后海底裂開,有溝壑生出,有煙塵生起。
溝壑朝著梁拾遺身前蔓延,很快便蔓延到了他的身前。
這一劍,簡簡單單,也很直接。
梁拾遺若是不躲,很有可能便被會被切成兩半,若是躲了,或許就敗了。
這是個艱難的選擇,尤其是對于別人來說。
可惜梁拾遺從來都不是那個畏懼選擇的人,他只花了短暫的半刻鐘,便做出了決定,他看著那道溝壑,然后橫劍。
這也是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