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教了你十年,天底下的哪個先生不知道自己最出彩的弟子是個什么性子?”
孟秋池在咸商城待了十年,太傅教了他十年,他們之間是先生和學生的關系,至今都沒有變化,不過這樁事情沒有多少人清楚。
“可我在東海待了很多年,難道不會變?”
孟秋池的語溫和,語之中雖然沒有晚輩對前輩的那種謙遜,但聽著很讓人覺得舒服。
“你要是變了,我在這里怎么能等到你?”
太傅蒼老的面容上有許多笑意,“所以我沒看錯你,你不管過了多少年,都還是那個孟秋池。”
孟秋池沉默,喝了口酒。
太傅繼續說道:“我不是來勸你的,我只是很久沒有看見你了,所以想和你喝一次酒,下一盤棋。”
太傅作為三公之首,天底下最受人敬重的讀書人,這輩子從來沒有過學生,即便是孟秋池也和他沒有師徒之名,但他在咸商城教了他十年,便有師徒之實。
孟秋池是他唯一的學生,也是他最得意的學生。
可這樣的學生很多年都沒見了,他自然會覺得很想念,今天見到了,自然也很高興。
“先生如今不是我的對手了。”
孟秋池換了個稱呼,太傅沒有在意。
他只是有些不悅的說道:“孟秋池,你怎么如此自負,即便你的棋力每日都在增長,何以見得老夫的棋力還停在原地?”
這兩句一說,兩個人好像都回到了幾十年前。
“當年在咸商城里,就是讓著先生的。”
抓了幾顆棋子,準備讓太傅猜子的孟秋池隨口說道。
誰知道太傅只是拿起一子落到了棋盤上,絲毫沒有開口猜子的想法。
孟秋池將那些棋子放回,這才說道:“先生似乎當年沒有這么……灑脫。”
聽著這話,太傅絲毫不以為意,他笑道:“當初你只是個年少輕狂的少年郎,我自然要保持些前輩的風度,現如今你都成了東海之主,又是天下第一棋手,我還跟你講什么規矩?”
“有些道理,不過先生你這樣看著不太像太傅。”
孟秋池落子,隨
意說話,就像是往常在礁石上和那些弟子說著故事一樣,他在觀海樓那些修行者的眼里,本來就是很和善的一個人,相比較四海之主里的其他三個,他真的算是脾氣不錯的了。
北方那片冰海里的那位,聽說性子如同寒冰一般冷,西方那位女子劍仙,更是不知道殺了多少來挑戰她劍道的宗師,可以說劍道至今都不能再出幾位絕世人物,就和她毫不留情有些關系。
最后南方那位老和尚……
好像他才是脾氣最好的人?
孟秋池搖搖頭,把心思收回來。
“你要來咸商城,為什么不前些日子來,那會兒咸商城有很多修行者,做個見證也好,不管是成功與否,說書先生的故事又會多上一些。”
太傅隨意落下一子,繼續說道:“也好看看那些南陵的少年天才們,你觀海樓里怕是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他們。”
“可惜沒一個讀書人。”
孟秋池作為這個世上的絕頂高手之一,當然知道這些事情,而且一針見血。
“三位劍修,這又是在昭示什么?”
咸商城里的事情,不可能瞞得過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他們一定會知道事情的真相,那所謂的遺失的皇子,也傳了出去。
“我碰到那個少年了,他果然如同傳聞中生得那般好看。”
孟秋池隨口說道。
“有人在殺他?”
小鎮里的消息會傳到咸商城,如果那個老儒生活著的話,就會被咸商城的修行強者拿下,然后送到大獄里,但孟秋池來到快,那消息還沒被送進來,所以就連太傅都還不知道。
“他是個讀書人,在做一些讓我厭煩的事情,我不太開心,便殺了他。”
一個讀書人在襲殺一個受了傷的女子,還有一個境界比他低很多的少年。
這樣的事情,孟秋池不喜歡。
“你果然還是沒變。”
這句話重復了。
這一次,太傅有些疲倦了。
他之前說孟秋池沒變,是真的希望他沒變,可是想了想,又覺得他變了才好,要是沒變,之后他要做什么事情,誰能攔得住他?
他和他說了很多話,但只有一個愿望。
那就是孟秋池不要去做那件事。
“我不愿意看著你死在我面前。”太傅十分溫和,看著孟秋池說道:“我覺得你還有更長的路要走,也會比我走得遠,絕對不該死。”
孟秋池沉默了片刻,然后說道:“我救下那個少年的時候,沒有想過是要救他,只是不愿意看到那個讀書人做些不愿意看到的事情,這當然沒有道理,可我就是這么個人,哪怕旁人說我不講道理,說我霸道,我還是這么樣的一個人,先生今日攔不住我,也不是因為別的,就只是因為我是這樣的人。”
太傅聽懂了,于是他便更惆悵起來,“陛下你是殺不死的。”
這句話要是被第三個人聽去,只怕當場便要被嚇死。
大祁皇帝是南陵第一修行強者,南陵絕對沒有任何人是他的敵手,就連四海之主,也幾乎不可能是他的敵手,這個世上能殺他的人,絕對不會超過兩個。
可那之中不包含孟秋池。
“我在東海之畔站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最后覺得有可能了,所以我來了。”
孟秋池要殺大祁皇帝,沒有挑時間,沒有挑地點,也沒有想太多,他就是修行了很多年,忽然有一天覺得自己的境界夠了,于是他就從東海離開,來了咸商城。
按著他的想法,如果沒有人迎接他,那么他就直接去皇宮試一試,可太傅來迎接他了,他就和太傅說幾句話,下盤棋,等到這些都做完之后再去殺他。
現在話說得差不多了,孟秋池在棋盤上落子,這又說道:“棋也下完了。”
隨著那顆子落下,太傅輸了。
他不僅輸了這局棋,還沒能讓孟秋池改變心意。
孟秋池起身,行禮。
然后離去。
太傅看著這盤棋,忽然又笑了起來,“原來你還是數十年前的那個少年郎。”
……
……
顧泯和阿桑駕著馬車繼續向柢山而去,阿桑的傷勢加重,已經不能御空,這趟回柢山的路便越發的難走了。
雖然他不知道大祁皇帝已經讓皇子們死了刺殺他的心。
但他想著即便咸商城不派人來殺他,他這歸途也不順利。
修行者的事情很多,尤其是在他們離開山門的時候。
車廂里,阿桑疲倦的說道:“小師弟,有個秘密我要告訴你。”
顧泯正在駕車,聽到這句話便轉頭問道:“什么秘密?”
“我從來沒有受過這么重的傷。”
顧泯一時間有些無語,“師姐,是我對不起你。”
“沒關系,我也不怪你,我只是想說,我都受這么重的傷了,已經夠了,你不要再讓我死了。”
顧泯有些怪異的問道:“師姐,怎么莫名其妙說這個?”
下一刻,馬車停下。
顧泯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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