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趕來的是寺中懂醫的僧人。
他指點著嬤嬤把前后窗戶都打開,通個風、散散屋里的悶熱。
疲勞之下,急火攻心,國公夫人要好好休養才是。
比起吃食用藥,最要緊的是保持心情愉悅,不能大起大落。
僧人一一交代著。
嬤嬤在一旁接連點頭,章瑛坐在榻子旁,垂著頭,整個人心不在焉。
聽見沒有你這人真是的!
一旁,兩位上了年紀的夫人對著章瑛連連搖頭。
她們是安國公夫人的老友了,關系向來不錯。
兩人都還在自己廂房中休息,聽說安國公夫人撅過去了,趕緊過來關心一番。
阿瑛,你和你母親吵什么了
你母親待你多好,說一句‘比得了親生的’都不為過,你怎么能這么對她
你說你也是當娘的人,不是小時候了,怎么還這么沒個分寸、生生把你母親氣倒了呢
你能有什么不滿意的婆家出事,也沒連累著你,靠的不就是你母親向著你嗎
一個庶女,養得比嫡出的都精貴,你可不能忘恩負義!
章瑛不吭聲,由著她們你一我一語地念叨。
你這人怎么一回事
和你說話,你給點反應!怎么了我們是你長輩,難道還說不得你了
就你這態度,難怪把你母親氣得昏倒了!
態度
什么態度
安國公夫人半夢半醒間聽見了聒噪的聲音,全是指責阿瑛的。
她急得不行,想護著女兒,可眼皮子沉,身上也重,愣是好半天都動不了一眼。
她就在這急切中聽著別人責備阿瑛。
左一句別忘了自個兒身份、做事要拎得清,右一句我都替你母親心寒。
動彈不得的安國公夫人聽不得這些,她突然睜了眼,像是沖破了任督二脈,但聲音還是有氣無力的。
不要你替我心寒!她道。
章瑛聞聲,趕緊看了過來。
安國公夫人瞇著眼看她,雖不知道自己倒了多久,但阿瑛的臉上淚痕斑斑、眼睛紅腫,可見根本沒有凈面。
近些時日消瘦下去的臉頰上迷茫、不安與恐懼混在一起,顯然是被嚇著了。
她握著女兒的手,道:別怕,我沒事。
眼看著這廂母女又和睦上了,那兩位夫人臉上臊得慌,這不是打她們臉嗎
什么叫不要我們替你心寒你是病糊涂了,不識好人心了
我們讓阿瑛別氣你,難道說錯了先前又哭又喊的可是你們兩人!
你就是太心善,才會把庶女養得無法無天!
你待她已經仁至義盡了,不知足的孩子就該教訓。
我們是心疼你,大把年紀了被庶女氣得昏過去,哎呦這事兒……
哪用得上庶出的兒女,便是嫡出的,哪個敢頂撞父母真當都是陸家那……
把我都氣糊涂了,我們不說別家,別家我又不熟悉,我跟你這么多年交情,我能不想著你
你啊,人心隔肚皮,自己掂量著些吧!
你說你那么精明一人,怎么遇著庶女的事就犯傻呢
兩人嘴皮子很快,倒豆子一般,聲音也響,仿佛真的是一片好意被辜負了。
安國公夫人胸口起伏,被一聲聲的庶女庶女扎得心肝肺痛得厲害。
她的阿瑛,有多大的錯處,她自己會罵會管,輪得著別人多嘴
況且,阿瑛哪里無法無天了
阿瑛明明是受了大委屈。
是的。
直到這一刻,安國公夫人突然意識到,女兒是委屈的。
她給予了阿瑛無盡的寵愛,讓阿瑛打小出門去、都是被小姐妹們圍在中間的。
有嫉妒的,但更多都是羨慕的。
阿瑛自己也以此為榮。
可不管同齡的姑娘們怎么看,在長輩們口中,還有一口一個庶出,認為阿瑛不配。
安國公夫人看著章瑛臉上的淚漬,想到她哭喊著我為什么不是您親生的,她再也沒有忍住,沖口道:我們娘倆的事,要你們在這兒當判官我愿意寵她,我愿意!
行行行!
夫妻吵架、狗都不理,我看啊,母女吵架,也理不得!
可不是,好好的被倒打一耙!
兩人氣得轉身要走,這才發現,門邊、窗邊,探頭探腦的人還真不少。
幾乎所有還未走的人家,矜持些的讓丫鬟嬤嬤來聽一嘴,外向潑辣的就自己來了,往那兒一站,耳朵豎起。
那兩人嘴角都是一抽,最后還想再找補些臉面。
都散了吧散了吧,人家母女好著呢,用不著大家伙兒關心。
別看了,萬一回頭被記恨了,找誰說理去。
外頭有人訕訕,有人哄笑。
笑聲大得很,以至于突然冒出來一句話,能聽清楚、卻分不清是誰說的。
不會是養不活兒子就偷龍轉鳳吧嫡女當庶女養,要不然哪個庶女能這么不識好歹
話音一落,眾人在沉默之后,一片嘩然。
不可能!又不是話本子!
以庶充嫡瘋了不成
死兩個兒子,誰不瘋
說不準呢,哪有養庶女養成這樣的。
庶女和嫡子是一天生的吧
沒有吧但最多也就差了一兩天而已,那豈不是……
桑氏的廂房離按頭只隔了幾間。
陸念就算坐在桌邊吃瓜子花生,都能聽清楚外頭的動靜,更何況還有一個阿薇靠在窗邊探頭張望。
見聞嬤嬤輕手輕腳從前方退回來,阿薇扭頭和陸念道:嬤嬤功成身退。
陸念贊許道:真不錯。
桑氏的視線在母女兩人身上轉了轉,問:是真是假
她是好奇的,也是疑惑的。
若說是胡編亂造,大姑姐和阿薇的路子也太野了。
說來,一直都是野的。
八九不離十。陸念道。
外頭的聲音一陣陣傳進來,她點評道:果然是人多力量大,嘴巴一多,說得都有模有樣了。
阿薇道:以前是誰也沒往這處去想。
思路會有局限。
想不穿的時候,怎么想都是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