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送出信后的第五日得了回音,章瑛便又來了廣客來。
陸念說出來的話,讓她的心起起伏伏。
怎么會發賣……章瑛喃喃道。
不然呢不賣得遠些,還留在京里嗎陸念反問,不止是伺候過你姨娘的,原本伺候過其他妾室的,也有不少發賣出去。
那你如何得知這些章瑛問。
陸念道:與我說內情的嬤嬤一不是家生子、二不是簽的死契。
這話只說了一半。
張嬤嬤能全身而退,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和溫氏當真不熟悉,也全然不知道偷龍轉鳳的事。
她在蔡姨娘身邊時還是個二等,近不近遠不遠的,不管那蔡姨娘和安國公夫人之間有什么狀況,她也渾然不知情。
但這些,陸念知、阿薇知,章瑛不知。
人家現在也安享晚年了,知道你一片孝心才愿意說一些,我不能把她的身份告訴你,陸念道,但你看,我能說出當年怡園布置陳設,里頭丫鬟婆子叫什么姓什么,總不能是編的,我沒有那本事。
章瑛深吸了一口氣。
真話到此為止,陸念開始胡扯。
從你出生到你姨娘去世,整整半年,她都沒有見過你。
冬日天寒、怕你受涼,那開春了呢暮春時呢甚至入夏了呢
你也是當過娘的,你兒子生下來會半年不出門嗎
她是病著,國公夫人怕你過了病氣,但哪里能一面都不見呢便是使個人過去竹園,給她說說你會笑了、能翻身了也好啊。
沒有消息,半年間竹園里你姨娘沒有你一丁點消息。
她喜歡看書,她那屋子里有很多藏書,孕中常看、也給你講故事,后來養病的時候她就看不進去書了,人躺在床上,書攤在被子上,半天翻不了一頁……
怡園到竹園,總共也沒幾步路吧那么近,能聽到嬰兒啼哭,卻聽不到笑。
你與世子一般大,嬰兒哭起來分不出男女,況且一個哭了引一個,她聽到你們哭就心焦,卻沒有笑聲讓她安慰。
她不知道你的名字,她只姐兒、姐兒的叫。
難產,她生下你后就昏迷了,再醒來你已經被抱走了,她沒有看過你一眼。
她身邊的丫鬟想去怡園看看你,在院子里站了一個時辰都沒能進屋,回去后一個字不敢提,怕她傷心。
但你姨娘是個很細心的人,你說她知道不知道
聽說,甚至有的時候她還會懷疑,你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章瑛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一個音來。
來之前,她告誡過自己,陸念無論說什么,她都要鑒別一番。
可聽到現在,明知道陸念不懷好意,她也已經無法去鑒別清楚了。
視線有些許模糊。
朦朧間,她看到了竹園正屋的那扇門。
門里是她躺在病榻上的姨娘。
前些時日還是灰白的畫面就已經讓她難以平靜、無法忘懷了,今時今日,隨著陸念的講述,灰白描上了色彩,綠意盎然的竹園中,是她一點一點失去生機的姨娘……
最后,章瑛失魂落魄地下了樓,踩著腳踏上馬車時險些摔著。
她來見陸念,自是沒有帶人手,死死抓住車架才沒有跌坐到地上。
只是雙手磨破了皮,隱隱滲血。
臨街的窗戶里,阿薇靜靜看著她,轉頭問陸念:她能堅持多久
堅持不了多久,陸念靠著椅背,輕聲道,她自己當了娘,自然而然地、會設身處地去想她的姨娘,越是瑣碎細節,她越是難受。
陸念記得,她在聽余家那位小嬸娘講述生產后孩子被抱走的經歷時,很久都緩不過勁來。
她聽的是別人的故事。
章瑛聽的是她姨娘的故事。
陸念可以移花接木,反正,都是死無對證。
另一廂。
章瑛回到安國公府。
她趁著嫡母不在府中偷偷出門,但也知道,最終都是瞞不過。
果然,安國公夫人一回府,曉得章瑛出過門,心里就很不痛快。
她使人去喚章瑛。
等候的功夫里,嬤嬤低聲開解道:您好好問,千萬別跟她置氣,或許不是去的廣客來呢
那她還能瞞著我去哪兒安國公夫人恨恨道,她以前從來不會瞞著我任何事!就是叫陸念拱出來的火!
那您就更不能讓陸夫人得逞了。
我曉得!安國公夫人點頭。
只是她的曉得,在章瑛的淚水里蹭蹭往上冒。
又說燒紙的事了!安國公夫人皺眉道,你且告訴我,陸念到底跟你胡說八道了些什么東西
她說什么都沒關系,章瑛噙著眼淚,道,我只是想拜拜我姨娘。
安國公夫人問不到想要的答案,又煩悶于章瑛的執著,惱怒道:不許!想都別想!
章瑛愕然,淚珠滾下來。
她從沒有被嫡母這般拒絕過。
下意識地,她覺得自己不該再堅持,可眼前是搖曳的竹影,是病榻上看不清五官容貌、只曉得面色蒼白的姨娘……
我只是想給她磕個頭,上個香,為什么不行呢
她是妾,祠堂里都沒有她的牌位,可她生了我啊,我自己給她添香都不行嗎
您待我親厚,可為什么連這么一點心愿都不能滿足我呢
我的要求很過分嗎忠孝仁義,我站不住嗎
我有了嫡母,就不能再想著生母了嗎
她一聲聲地問。
問到最后,是啪的一聲。
響徹在她耳邊,嗡嗡的,章瑛知道,那是耳刮子的動靜。
半晌,她才知道,那是落在她臉上的耳刮子。
可她竟然感覺不到痛,她整個人都已經失去了感知,因為難以置信。
安國公夫人也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手:阿瑛……
章瑛跌跌撞撞地往外頭跑。
陸念的話在她腦海里盤旋。
然后是余如薇的。
不由自主地,章瑛再一次問自己:姨娘她當真是產后體虛、油盡燈枯的嗎
父親的其他妾室呢
為什么伺候過的人都遠遠發賣了
或許,都不是吧……
所以,母親才會這么反對她祭拜姨娘……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