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耳朵聽見了,鳳眼一刻都沒有離開妻子。陸明玉其實想他一直陪著她,但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就算楚行堅持,她還擔心他被嚇到呢,便又不舍又堅定地朝楚行點點頭,示意他先出去。
屋里就他一個大男人,看眼因為他變得拘束的產婆們,楚行不得不退讓,幽深黑眸保證般看著她,“我就在外面,阿暖想我進來就叫我。”
陸明玉笑著點頭。
楚行狠狠心,肅容走了出去,剛出門,就見岳父岳母來了,行色匆匆。
楚行恭敬地行禮,陸嶸夫妻敷衍應付了下,先去看女兒,沒過多久,陸嶸也識趣地退了出來,與楚行一起在院子里等。妻子生過三次了,陸嶸還算鎮定,余光見身邊女婿身姿筆直雙腳穩穩站在那兒,仿佛沒事人一樣,陸嶸就不高興了,扭頭正要訓斥,卻見女婿額頭出了一層汗,鳳眼盯著窗戶,沒發覺他轉身。
原來女婿也擔心。
陸嶸心里舒服不少。
翁婿倆一直從上午站到紅日西垂,產房里面才終于傳來產婆興奮的聲音,“開了,開了!”
楚行心提了起來,不自覺地往前走,被陸嶸伸手攥住胳膊,聲音沙.啞地解釋道:“這才剛開始,世謹別急。”他還記得妻子當年生女兒,產婆喊開了,他也以為馬上就要生了,結果又等了大概兩個時辰,才等到孩子哭聲。
剛開始?
楚行背上衣袍早已濕.透,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岳父,想問問還要等多久,卻怎么都開不了口,不是不想問,是緊張地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陸嶸見他這樣,反倒有點同情女婿,想想妻子生三個孩子時等待的時間不同,保守起見,陸嶸告訴女婿大概還要等兩個時辰。
楚行渾身僵硬地轉向產房。兩個時辰?她還要痛苦兩個時辰?
里面斷斷續續傳來陸明玉煎熬的叫聲,楚行再也站不住,大步從走廊趕到產房窗外,心像被她用繩子捆了起來,她叫一聲,繩子就勒得他心緊一下。臉龐貼近木窗,楚行雙手扣緊窗棱,極力掩飾自己的焦急,冷靜喚她:“阿暖?”
他聽見她喊他了,他就在外面陪她。
內室里頭,陸明玉渾身發疼,腦海里只剩下疼,疼到骨子里,簡直比上輩子被歹人刺刀子還痛苦,可旁邊樊嬤嬤再三囑咐她不能喊叫,讓她攢著力氣往下使勁兒,所以她只能拼命抿著嘴,疼得汗如雨下,實在忍不住了,才會漏出聲音。
得不到妻子的回應,窗外楚行閉著眼睛,雙手越攥越緊,若非這是琉璃窗,恐怕早已被他攥破。那邊陸嶸也憂心忡忡走了過來,剛站定,就聽里面產婆驚慌地叫道:“這,這,孩子姿勢不對,屁.股先出來了……”
陸嶸腿一軟,瞬間面色如紙。
楚行不懂,他只知道妻子出問題了,猛地拍窗:“怎么回事?夫人是不是出事了!”為什么他聽不見妻子的聲音了?
男人們在外著急,里面眾人卻無法分心他顧,孩子應該先露頭出來,先露肩.膀露屁.股都是難產,楚國公府請的產婆都是京城接生了幾十年的老手,遇到過這種情況,但正是因為知道其中的驚險,才越發沉重,短暫的慌亂后,緊張地忙碌起來。
楚行心頭火光漫天,沖到門口要去看妻子,被太夫人厲聲喝止在門外,不許他添亂,陸嶸也使勁兒拉著女婿,怕女婿影響產婆接生。楚行看不到妻子也聽不到妻子的聲音,理智上強迫自己聽長輩們的,但他心慌,一把掙開岳父,風似的趕到窗前,雙手死死攥著窗棱,手背上青筋凸顯,“阿暖,阿暖你用力,生下來就不疼了!”
前院楚隨一身灰袍趕過來,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聽著產房里各種急促的詢問與安排,楚隨前所未有的慌亂。他上午就知道她要生了,可她是嫂子,他不好丟下差事趕過來,心緒不寧地在翰林院坐著,好不容易盼到天黑,出宮卻得知她還沒生。楚隨不知道生孩子要用多久,他只知道她一定很難受,回到國公府,他避嫌地在前院等消息,卻沒料到她竟然難產了……
楚隨腦子里很亂,很慌,他停在產房外面的臺階下,跟兩個妹妹站在一塊兒,視線移向窗戶,看到兄長額頭抵著窗棱,冷峻臉龐緊繃,眉峰深鎖,像是盛怒之下的隱忍,下一刻便會爆發,又像正被嚴刑拷打的犯人,即將崩潰落淚。
“二哥……”楚湘害怕,埋到了兄長懷里,聲音哽咽。
楚隨低頭,大手扣住妹妹后腦,眼底是深深的恐懼。她命懸一線,他控制不住地回憶與她的每一次見面,七歲的她,穿著一身桃粉色的襦裙,一會兒偷偷看他,一會兒莫名其妙瞪他,怎么樣都嬌憨可愛。后來她長大了,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姑娘,笑起來媚色天成,哭起來惹人生憐。
他喜歡她的美,他恨她不給他機會,他嫉妒兄長娶了她,甚至有過違背人.倫的瘋狂念頭,可一想到陸明玉可能會死,楚隨忽然覺得,那些不甘與貪.婪,都可以放下了。
他只想她好好地活著,她那么期待腹中的孩子,她提到孩子時笑得那么溫柔,如果現在老天爺讓他選擇,楚隨寧愿她與兄長白頭到老,寧愿遠遠地看著她笑容明艷,只對兄長千嬌百媚,也不要她就這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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