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惠帝與陸斬君臣二十多年,自然看得出,陸斬今日比平時更冷了幾分。
收回視線,明惠帝盯著正在啟奏的工部郎中,心思卻還在陸斬那邊。想到散朝后就要跟陸斬攤開了,生平第一次,明惠帝因為妃嬪事宜犯了愁,有那么一點點不知所措。
他沒有主動要過女人。
皇后是先帝給他挑的,后來的幾次選秀,都是太后安排的,他只管夜里翻牌子。太后病逝,他沒有再選過秀,兒子生了幾個,之前似乎還有秀女沒有侍過寢,沒必要再選新的進來。
陸筠是他第一次動心想要憐惜的女子,也是他主動為自己挑的第一個女人。陸筠若是普通官家之女,他大可以直接下旨封妃,再給她娘家些恩賞,可陸筠是陸斬的女兒,陸斬是他倚重多年的兵部尚書,明惠帝不能硬邦邦地直接把人要過來,雖然他有權這么做。
然而再犯愁,該說的還得說。
散朝后,明惠帝先走了,卻叫總管太監郭邕去請陸斬到乾元宮面圣。
陸斬虎著臉點點頭,看得郭邕暗暗心驚,一路都在擔心陸斬沖動觸怒了明惠帝,硬把喜事變仇事。好在陸斬只是憋了一晚的火,必須發.泄發.泄,擺了一路的臭臉色,真的到了乾元宮,他深深呼出一口氣,又恢復了平時的冷峻沉穩模樣。
郭邕先進去回稟,再請陸斬過去,自己守在門外,不許人打擾。
“老臣叩見皇上。”
進來了,陸斬撩起衣擺就要行禮,明惠帝在書桌前站著呢,見此忙將人扶住,從容笑道:“朕少年登基,每遇內憂外患全靠陸卿提點解惑,二十多年下來,朕雖未正式拜師,心里卻將陸卿當恩師倚重,私下召見,陸卿不必再行大禮。”
陸斬還彎著腰,盯著明惠帝衣袍上的金龍繡案,虎眸里閃過一道嘲諷。明惠帝對他確實不錯,但之前君臣相處,明惠帝待他與旁的大臣無異,都是恩威并重,大多時候都是信賴的,偶爾說兩句意味深長的話警示警示他們。現在好了,想要他女兒,便要拉近關系?
“皇上重了,老臣才疏學淺,全靠皇上提拔才有今日,絕當不起帝師之名。”陸斬堅持要跪。
明惠帝不讓他跪,看眼始終低著頭的陸斬,他無奈道:“好了,朕也不跟你賣關子了,昨夜朕行事不夠穩重,唐突了阿筠,只是朕要接她進宮,只能出此下策,才能避免更多世俗非議,還請陸卿體諒朕的苦心。”
陸斬在心里冷笑。皇上就是皇上,明明是他昨晚精心安排,仗勢欺人誘女兒落網,現在卻說得他對女兒多好似的。偏明惠帝這樣自責開場,陸斬不能表現出任何不滿,誰能對皇上不滿?可他若違心“體諒”,明惠帝馬上就會“誤解”他是贊成這門婚事的,再堵得他忌憚天威,糊里糊涂地默認下來。
陸斬退后兩步,還是跪了下去,直道:“皇上對小女用心良苦,老臣受寵若驚,只是小女嫁過一次,實在配不上皇上,且她生性卑怯,深居簡出不善與人應酬,宮里都是貴人,老臣一不愿她戰戰兢兢終日惶恐,二不想她笨手笨腳得罪貴人,懇求皇上另求別家閨秀,忘了小女罷。”
他不愿意女兒進宮。
女兒配不上皇上,只是推辭,擔心女兒在宮里抑郁不快才是真的。后宮妃嬪為了爭寵,什么下三濫的招數使不出來?女兒絕不是與人斗狠的那塊兒料,一不小心被人害了怎么辦?他能教訓姚寄庭,輪到明惠帝,他連怒容都不能露。
更何況,明惠帝三十七了,前面兩個皇子都比女兒年長,他連孫女嫁給楚行都嫌楚行老,女兒真進了宮,便是一直受寵,再過二十來年……陸斬自己就是年過五旬,他不想服老,但現在每個月也就疼妻子十晚左右,妻子不要求更多是因為妻子也老了,換成明惠帝五十多,女兒才三十幾,明惠帝能滿足女兒嗎?
夫妻之間,這種事必須考慮進去,陸斬還是想給女兒找個年紀合適的,讓女婿陪女兒一起老,便是將來注定會有陰陽相隔,夫妻年紀近,孤零零的日子也不會太長。
他一心為女著想,明惠帝又何嘗沒考慮過這些?
再次扶起陸斬,明惠帝正色道:“陸卿,你的意思朕明白。阿筠也算是朕從小看到大的,朕知道她柔弱卑怯,所以等她進宮,朕會封她容妃,派可靠之人服侍她,除了見到皇后需要行禮,她不必看任何人臉色。至于你說阿筠進宮會戰戰兢兢,朕向你保證,朕會讓阿筠過得比在陸家還開懷,朕會讓她徹底忘了曾經在姚家受過的苦。”
最后一句,聲音堅如玉石,擲地有聲。
陸斬震驚地抬起頭,沒想到明惠帝會直姚家。
明惠帝終究是帝王,軟姿態做足了,他拍拍陸斬肩膀,最后道:“陸卿,朕喜歡阿筠,朕不想再看她足不出戶郁郁寡歡,晚上你回府問問阿筠,如果她不愿意,朕不會強求。”
換之,若陸筠答應,他陸斬的意見便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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